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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桂花雨 79. 琴声

      在杭州南高峰下的谷道中,有一自然村落,叫满觉陇,简称满陇,杭州人习惯叫“桂花厅”。五代建有圆兴院,北宋改为满觉院,佛意为圆满之觉悟,地因寺传。只见迤逦的山道旁,近万株上百年的桂树密密层层,郁郁葱葱。金秋季节,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争相绽放,花香扑鼻,沁人肺腑。露水重时,桂花随风洒落,有如万千雨珠。人坐林中,面对潺涧青峰,桂子飘入杯中,闻着清香,啜着茶水,别有一番情趣。
    桂花,美名有“天香”、“金雪”、“金粟”等,1983年,香樟、桂花被定为杭州市树、市花。小子有一首《满陇桂雨》,单赞这杭州西湖新十景之一,诗云:
    喝茶何处去,最忆桂花厅。
    万玉缤纷密,一村馥郁浓。
    涧边邀皎月,林下语金风。
    尘念飞云外,禅觉沐雨中。
    这年的秋季,阿明读完了高中语文,顺利地被钱江业余学校81级中文大专班录取了。只是中级日语与中文大专上课时间重叠,上半节课去上日语,下半节课去读中文,学到上海广播教材日语第四册时,实在跟不上教学进程了,无奈放弃,而一门心思只学中文了。
    小兄弟们都找好对象了,特别是子荣、定富找好对象后,入了魔窠一般,一天到晚往女方家里钻,千呼万唤才偶尔出来一次,所以聚会越来越少了。阿明自和杨梅不来往后,情感陷入了蛮荒期,就像飘泊在大海上迷失了方向的一叶孤舟,不知所向。正是:
    只因别后幽思切,致使精灵随风飘。
    79.琴声
    70多个城迁对象基本上落实了政策,恢复杭州户籍,按退休处理,补发了工资。阿明完成了城迁工作,像只菜篮儿,春节边儿又被拎回到基层了,只是杨梅似断线的鹞儿1,杳无音讯了,这使阿明心里头感到空荡荡的,做任何事儿都像差不多要断气的湖蟹,老毛钳儿贱答答2的。
    那夜鸡叫头遍的时候,杨梅拿着扫帚送他出来,阿明跟她开玩笑,说是不是“扫地出门”,她笑着说“掩盖脚印”。
    不错,自读日语以来,他与她有许多故事儿,就像在白雪上留下的脚印儿,如今被扫帚轻轻一抹,悄无声息地掩埋了。
    阿明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了下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他以为这是得了相思病的前兆,曾听人说,相思病厉害了,便成花疯了。
    他有点儿害怕了,竭力想控制,竭力想忘掉,然而思恋犹如滚滚而来的钱江潮,汹涌澎湃,无法挥去。
    阿明猜想杨梅不来电话的原因,很有可能她不能再脚踏两头船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了。
    他去了断桥,也去了万松岭,站在他们站过的地方,想着他们说过的话儿,回荡着《雁南飞》,对着小玉梳,禁不住泪水就下来了。
    春节里,也许情感升级了,杨梅与那人公开了,成双成对地进出家门,有时还蛮亲热的。阿明看在眼里,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就这么结束了初恋,阿明恨那个“准备”,但恨又有什么用呢?谁叫他木七木八没脑筋?谁叫他命中有“骑驴人”呀!
    忽忽近清明了,天天的阴雨儿叫人粘答答的难受。
    “阿明,现在下面团员牢骚怪话多呀!”这天一上班,工会主席丙千对阿明道。
    “什个牢骚怪话?”阿明不解地问。
    “他们说送温暖、搞卫生、搞劳动竞赛有份,文体娱乐、出外活动没有,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哦,这个我也听到过,他们都想到外头耍子儿去,可是团经费就那么一点点,没办法组织呀!”
    “这样吧,你组织一次省内活动,时间两到三天,团经费不足,其余工会拔。但耍子儿在外,特别要注意安全,出了事就不好了。”
    “好,我今天就召开支部会,定下活动时间、地点。”
    定安的程小麟、光明的刘秀琴、清波的郦凤、劳动的章祥接到阿明电话后,都按时赶到了中心店——阿明有很强的时间观念,这几个团干部都有数帐的,不敢拖拖拉拉。
    大家讨论地点,说了木佬佬,如永康方岩、绍兴东湖、桐庐瑶琳、嘉兴南湖、宁波普陀、金华双龙等。阿明自兰荫寺求签后,觉得还蛮灵的,有点儿相信起菩萨来了,决定到宁波普陀山,一来他没看见过大海,二来去观世音菩萨面前好好许个愿。
    为了不影响“五一劳动节”的供应工作,时间定在四月下旬的头三天。
    21日晩11.02分,四十多个团员在杭州城站坐上去宁波的绿皮儿火车。
    半夜乘客少,6号车厢几乎是阿明他们这批人。
    虽然半夜里了,不少人依然兴奋得很,打着扑克,聊着天儿,嘻嘻哈哈的。
    宝生胸口头挂着吉他,像没地方坐似的,旋来旋去3老是旋到光明菜场那一堆人儿里去,双手靠在椅背上,想和翻着杂志的刘秀琴套近乎,一副笼儿里刚出来多年没见过女人的劳改犯那种猴相。
    确实,宝生自入团那天第一次看到“粉桃花”阿琴起,就露出爱慕之意了,老是在阿明面前提起她,关心这关心那的。阿明根本没把他的关心当回事儿,毕竟刘秀琴是有夫之妇,这种轧b轧卵的事儿是做不来的。
    那时,人们还是很注重道德、贞操的,不像现在的没廉耻,轧姘头、闹离婚当成了家常便饭,好像是件有趣的事儿,有的甚至半个月一个月占据网络新闻的头条,炒过来炒过去,风头盖过了国家大事。
    子荣、定富三月初就入团了,一人当官,鸡犬升天嘛,这对阿明来说,就像小金调动杨梅的工作,小事儿一桩。话语说回来,子荣、定富没入团前,在阿明的“指挥”下,如送温暖、搞卫生等团活动,不但叫得动,而且做得好,所以这入团是理所当然的。
    子荣踫了踫在旁边看他们打牌的阿明,朝阿琴那边努了努嘴儿。
    阿琴生好伢儿后,比原先更丰满了,或许由于宝生的挑逗,双腮如初绽的桃花,在火车灯光下,在乌糟糟4的女人堆里,看起来格外地粉嫩,格外地亮眼。
    “要你出牌了。”阿明踫了一下子荣的手膀,催他道。
    宝生掼掉同菜场的小玲后,已打到新的套儿了,是住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女孩子。阿明晓得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过,阿琴在定安片內,也确确实实太秀色可餐了。她有着少妇成熟的美,尤其站起来1米68左右亭亭玉立的身材和凹凸分明、肥瘦均匀的样儿,菜场里的俗男人看了都会动心的,恨不得在她的粉脸上咬一口,在她的胸口上摸一把。
    “你来打!你来打!我过去怂怂缸火。”一局牌打完,子荣把牌儿交给阿明,站了起来,也笑哈哈过去敲边鼓儿了。
    子荣是不是真的去怂缸火,或者是他自己都馋痨了,阿明不得而知,他一打起牌来,什个事儿都掼开了,管子荣去怂不怂,馋不馋。
    阿明正打得起劲,那边响起了美妙的琴声。
    许多人被这琴声吸引了,仰起脖子,谛听起来,似乎瞌冲都被赶跑了。
    宝生或许喝了迷情药,两只眼儿直勾勾地盯着阿琴,唱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这“红”此时来形容阿琴,再好也没有了。
    不但红,还很鲜润,鲜润得叫人馋涎欲滴。
    阿琴的桃花脸,是自然妙成的,不像有些个影星,涂脂抹粉来招摇天下,看看是一朵花,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就像青春的象征,充满着健康和朝气。这样的美人儿应该在文工团、影视圈,而不应该在脏不拉几、臭烘烘的菜场里呀!
    动人的琴声、歌声在车厢里荡漾着,撩拔着青年人的情怀,只是轮不到去吃她而已。宝生的相貎儿在定安片里算不上最好,也是叫姑娘儿一见动心、再见倾心的。
    加上他会弹琴唱歌,脸皮儿又厚,有这个本钱去钓馋星。
    问题是,阿琴是不是个馋星婆呢?
    她也许被唱得、看得难为情起来了,立起身来,走到阿明这边来看打牌。
    宝生和子荣就像两条跟屁虫儿,紧粘着不放,在她身后斜头撇脑看她优美的身材,还装着手势,似乎在说这个大那个细的,又扮起她走路的样儿,惹得大家都笑了。
    “阿明,骂他们几句,吵都吵死了!”定富打牌正儿八经的,见宝生、子荣来吵傍傍5,牌儿都打不安耽了,对阿明道。
    阿明感觉到了有一股清香从身旁飘来,这同杨梅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几乎相同,有点儿醉醉然了。他正沉浸在美好的嗅觉中,被定富这么一说,再一看宝生、子荣那副相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呵呵地笑了一下。
    “来!来!坐入我旁边。”定富见阿明不说话儿,移了移屁股,腾出些位子来,一把拉住阿琴的手,叫她坐了下来。
    乱哄哄的,这牌儿还叫他们急个套打?
    “阿琴,人家为啥都叫你‘粉桃花’呀?”定富见牌儿打不好了,眯起眼儿看着阿琴,也寻起她的开心来。
    阿琴刚刚退了点下去的脸儿又红起来了,道:“绰儿嘛。我听到有人叫你‘酸腐头’,我看你好像不酸的,他们为啥介套叫你?”
    定富没想到这样被她喷了一句,有点尴尬起来了:“听人说,你嫁了个上海佬,上海瘪三都毛蚀骨6地,到杭州来耍子儿,嘴巴上说起来‘拿侬拿侬’,像个阔佬蛮岸伟7的,吃起来却是‘阳春面8’,你老公是不是介套的?”
    “你不酸的,所以不吃‘阳春面’的。”阿琴反唇相讥。
    定富的脸孔不是红了,而是青了,晓得说她不过,换了副腔调道:“阿琴,你们离得介介9远,急个套认识的?”
    “你想写书呀?”阿琴眇了他一眼,接口令蛮好的。
    “唠!唠!唠!阿明会写书的。他写了不少文章,都登在二商局的团讯‘青年之声’上了,大家都看到的。”定富把阿明推了出来。
    “阿明写书都不想晓得我们急个套认识的,你不写书倒是蛮热心的呀!”阿琴道。
    “定富,阿琴他们要么是人介绍的,要么是同学,毕业后他去上海工作了。”子荣分析道。
    “阿琴,你们急个套认识,说给我们听听又不要紧的。”宝生口内水都要流出来了。
    “是大人介绍的。这样告诉你们总可以了吧。”阿琴实说了。
    “你们急个套谈恋爱的?到哪里去拷位儿?”宝生急欲了解。
    “啊呀,这肯定是书信往来的。位儿吗?要么她去上海外滩高头拷,要么他来杭州西湖边儿拷。阿琴,我说的对不对?”子荣道。
    “都被你说对了。”阿琴道。
    “你老公做什个行当的?”宝生问个萝卜不生坑。
    “旅游公司开车的。”阿琴也不隐瞒。
    “格个行当好,有技术,有得耍子儿,外快也多。”定富道。
    “我听说驾驶员到乡下头去进货,农民送篮蛋,送几只鸡鸭,屋里头吃都吃不光,酱的腌的,还送人,你不会捞这种外快吧。”阿琴说到点子上了。
    定富挠挠头皮,有点尴尬的样子,掏出烟儿,打了一圈,然后道:“阿琴,格种事体不好乱做的呀!有时——特别是节头节脑,领导托我们,或者自家要吃,便宜买些回来是有的。白吃白拿,有是有的,但我们不敢,万一黄出来10,要吃生活的。”
    阿明静静地听着他们谈海天,觉得蛮有趣的。
    【注释】
    1鹞儿:杭州人对风筝的叫法。鹞,杭州人读“耀”。
    2贱答答:杭州话,说话做事没兴趣、没精神之意。
    3旋来旋去:杭州话,即走来走去。
    4乌糟糟:乌七八糟。此处形容没有漂亮的女人。
    5吵傍傍:杭州话,捣乱之意。
    6毛蚀骨:杭州话,很小气、很吝啬之意。
    7蛮岸伟:杭州话,蛮,很;岸伟,即伟岸,本意高大、魁梧,引申为了不起。
    8阳春面:加点葱花的清汤光面。
    9介介:杭州话,这么,这样。介,杭州人读“嘎”。
    10黄出来:杭州话,暴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