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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楚惠宝抓抓头发,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形容:“不怕,他长得和二姐姐一样好看。”
    屋子里祖孙几人都笑了起来,楚老夫人道:“你这憨丫头,好看可不能用来形容男儿。”
    楚惠宝不解:“那该说什么?”
    楚老夫人道:“得说英武。”
    “鹦鹉?他长得不像鹦鹉啊?”楚惠宝一脸呆萌。
    楚淑宝哭笑不得:“行了,惠宝,你就别丢人现眼了,开春了还是给你寻个西席,好歹肚子里装点墨水,将来才不至于贻笑大方。”
    楚惠宝不高兴嘟起了嘴,“才不要,写不好大字,先生又要打我手心。”
    楚嘉宝笑道:“那你得好好练练你那一笔字了,你在京城时就因为字写得丑气走三个夫子。”
    楚老夫人被几个孙女逗得合不拢嘴:“那惠宝可得学学你二姐,你二姐以前那笔字也见不得人了,现在倒是像模像样了。”
    楚惠宝可怜巴巴扭头看姜言意:“二姐姐是怎么练好大字的?”
    姜言意好笑道:“多练几幅字帖。”
    楚惠宝一张胖嘟嘟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楚淑宝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楚承茂在门口催,姜言意便起身先跟他过去。
    楚惠宝还想跟去当小尾巴,被她姐姐楚淑宝给摁住了。
    姜言意跟楚承茂一道走在回廊里,她对封朔还是有几分了解,封朔在人后偶尔会不正经,但在人前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猜到这八成是楚承茂的主意,便问他:“二哥让我过去,是跟谢姑娘有关吧?”
    昨夜谢初霁救提出过要见封朔,姜言意能猜到楚承茂也不意外。
    他边走边道:“她说她手上有为慕家平反的证据,想见辽南王。”
    这个答案让姜言意有些惊讶,仔细一想,似乎一切又解释得通了。
    当年慕家被抄后,陈国公废了大力气才用两个死囚换下了池青和慕世子,此后这兄弟二人一直隐姓埋名在封朔麾下。
    谢初霁待慕世子一往情深,慕世子给她透露过自己的行踪也不足为奇。
    到了谢初霁住的客房,她对楚承茂的安排没什么不满,很快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跟着姜言意一起往前厅去。
    *
    前厅。
    封朔已经同楚言归下完了一盘棋,他教过姜言意下棋,姜言意很聪明,但棋路总是保守而温和的,楚言归的棋路可以说跟姜言意完全相反,每次都剑走偏锋、孤注一掷。
    棋盘上黑白两子血戾厮杀,比起楚言归的不死不休,封朔每一步都像是步步为营,仿佛早算到了楚言归所有能走的路数。
    最后楚言归所落的黑子被白子彻底困死时,封朔意有所指道:“棋路也是心路,单凭一股狠劲能杀出当下重围,但人一辈子,要过的坎可不止眼前这一道。狠之前,还得看清后面要走的路。”
    半开的轩窗外,大雪飘飞如絮,偶有雪花落到窗棂上,顷刻间就被屋子里炭盆的热气给融化了。
    一盘棋下完,楚言归后背却几乎被汗水湿透。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突然觉得他是自己这辈子穷极一生也无法翻越的一座大山。
    世人只说辽南王如何凶残暴戾,朝廷官员也骂他是条疯狗,可不管遭受多少骂名、有多少人恨不得要他的命,他依然是这乱世最大的王。
    他是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过来的,他的确狠,但至今立于不败之地,不单是狠,而是早已运筹帷幄、掌握了全局。
    楚言归看着封朔,抿紧唇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外间响起扣门声,是姜言意带着谢初霁过来送糕点了。
    房间里的下人早被楚言归以不吵到下棋为由打发了下去,楚老太爷枯坐了一阵,实在是想不到同封朔聊什么,趁着楚言归和封朔下棋,也离开了前厅,更别提楚二爷一个臭酒篓子,自是早早地回自个儿院子里喝酒去了。
    姜言意端着年糕进门,瞧见棋盘,含笑问了句:“言归输了?”
    封朔道:“他下得比你好。”
    姜言意顾忌着在外人面前得给封朔留点面子,就只瞪了封朔一眼。她把年糕盘子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后,问楚言归:“闷不闷,我推你出去透透气?”
    这是要回避的意思,毕竟谢初霁说的可能是机密。
    不等楚言归答话,封朔就道:“窗户一直开着的,不闷。”
    又指了指一旁的梨花木交椅,“坐,不妨帮言归看看下一局。”
    谢初霁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瞬间就看明白了封朔的态度——他没打算让姜言意姐弟避嫌。
    姜言意坐下后,谢初霁对着封朔福身行了一礼:“见过辽南王。”
    门外有楚承茂守着,没人会到这边来。
    “谢二姑娘不必多礼。”从她进门到现在,封朔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据说,你拿到了为慕家平反的证据?”
    谢初霁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是,我想请王爷替慕家翻案平反。”
    封朔问:“证据。”
    谢初霁从怀里拿出一叠书信递给封朔:“慕武侯麾下曾有名叫廖坤的参将,当年慕武侯兵败,非是先皇盖棺论定的慕武侯通敌叛国后畏罪自杀,而是被此小人陷害了!”
    “廖坤?”封朔眉头蹙起:“慕家被抄后,他倒是满朝唯一一个敢冒死替慕家求情的。”
    谢初霁双眼通红,眸中恨意翻腾:“他惺惺作态罢了!当年慕武侯重用麾下另一名参将,他怀恨在心,正逢先帝抱恙,几位皇子暗中斗法,太子遗孤虽得先帝喜爱,但先帝忌惮外戚,一直打压外戚高家,高家空有诸多虚衔,却并无实权。”
    “为了助皇孙夺位,高家看上了慕家的兵权,买通了慕武侯麾下的参将廖坤,武侯兵败那一仗,是廖坤为敌军夜开城门,无数大宣百姓、将士被于睡梦中被斩杀,那封指正慕武侯通敌叛国的信,也是他借慕武侯的名义的同南境明翰国联系的……”
    当年给慕家定罪的铁证,正是一封南境明翰国元帅亲笔写给慕武侯的信。
    慕武侯死后,明翰国元帅本能直接再攻打下一城,却主动停兵三日,言是敬佩慕武侯,哀恸失去了这样一位盟友。
    此举更是让朝中原本为慕武侯一家求情的官员都不敢再上疏求情,以为当真是慕武侯通敌叛国。
    封朔这些年一直在为慕家找平反的证据,他本以为那封信是明翰国陷害,当年明翰国元帅停战也只是一场作秀。
    只可惜派了无数人去查证,都找不到突破口,他险杀那位明翰国元帅时,也曾在战场上质问过对方,那明翰国元帅一口咬定慕武侯是他盟友,桩桩件件的事实都摆明了慕武侯仿佛真的通敌叛国了。
    若不是信得过慕武侯的为人,封朔都快被那些证据说服了。
    而今谢初霁查出是有人冒用慕武侯的名义同明翰国元帅书信往来,这个谜总算是解开了。
    封朔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忠心慕武侯的旧部,才是把整个慕家送上思路的真凶。
    他一封封翻看谢初霁递来的信件,越看脸色越差,到最后已是阴云密布,:“当年玄青曾主动找过廖坤,原来从那时起高家就知道他们兄弟没死。”
    廖坤表面上同高家不对付,实际上却是高家的走狗。
    当年慕玄青以为他是可信之人,把找到的线索都合盘拖出,以为他真是要帮慕家伸冤,结果廖坤却是把慕玄青的一切动向都汇报给了高家。
    用死囚换下慕玄青兄弟二人的陈国公也成了高家的眼中钉,只不过陈国公在高家找到证据前,就先辞官归隐,这才躲过高家的算计。
    慕玄青太过信任廖坤,一直怀疑是身边有别人的眼线,几番清除把自己的势力刮去了一层皮还是无果,哪知真正的叛徒在他所有书信寄往的终点。
    谢初霁苦笑道:“三年前世子在军中收到的那张穿在箭上的信纸,也是高家的手笔,高家知道世子一心想查明真相,为慕武侯平反,才出此计策,想把世子和您都耗死在那一仗。”
    那一仗封朔并不是主帅,打了数月下来手中只剩几千残军,朝廷援军迟迟未到,明翰国却是几万虎狼之师,主帅都弃城而逃。
    最后慕玄青战死,封朔重伤丢了半条命。
    查了几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只不过是血淋淋的,和当年慕家上下数百口人被送上刑场砍头时流到菜市场街口的鲜血一样疮痍刺目。
    封朔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把信纸都捏得起褶子,眼底却是一片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们欠慕家的,也是时候还了。”
    第123章
    京城这个冬天冷得厉害, 长寿宫那口老井里的水都冻住了。
    取水的小太监把拴着井绳的木桶扔下井去好几次,才砸破了井面上那层冰,打了水上来。
    一旁的老太监两手揣在袖子里, 看了一眼太后寝殿的方向, 暗自摇了摇头:“这口井几十年没结过冰,今年结冰不是个好兆头啊, 太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小太监诚惶诚恐不敢接话。
    太后娘娘病了有些时日了,太医院的太医每日一波一波地来, 片刻后又被高皇后盛怒骂走。
    高皇后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她是太后亲侄女, 晨昏定省都会过来看太后。
    反倒是新帝忙着平乱, 又得安抚藏娇殿那位,少有空闲过来, 便是来了,也是坐不到一刻钟就走,这天家的母子二人, 就没有和颜悦色过的时候。
    太后寝宫里,窗口和房门处都挂了挡风的厚帘子, 殿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伺候的宫女低垂首站在床榻两侧, 大气不敢喘一声。
    高皇后坐在榻前, 亲自喂太后喝药, 几勺药下去, 太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呕, 一偏头,就把刚喝下的药又吐了出来,一旁的的宫女忙拿着痰盂去接。
    高皇后见状, 眼泪就跟滚珠子似的掉了下来:“姑母……”
    她手忙脚乱拿帕子去擦太后唇边沾到的药渍,但太后还是干呕得浑身抽搐。
    “大长公主到——”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声。
    厚重的挡风门帘被掀开,暗沉的寝殿里这才出现一丝亮光,大长公主逆光走进殿内,她身着绣着金线牡丹团花的宫装,长长的衣袂拖曳在身后,发髻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她走动而轻轻晃动,面上点着精致的妆容,雍容华贵。
    看到啼哭不止的高皇后,大长公主眉头狠狠一皱,斥道:“新年大节的日子,你哭什么?”
    高皇后被大长公主训得不敢再抽噎,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
    大长公主走到榻前,看着面色灰败的太后,坐下来握住了太后微凉的手,“都是一群不会伺候人的,一个风寒也让你躺了这么久。”
    太后头发白了许多,她比大长公主年长几岁,可此时却像是差了一个辈分的人。
    太后说话都有些吃力了,喘息着道:“阿瑜,你来了。”
    封瑜,是这位天下至尊至贵的大长公主的名字。
    大长公主说:“时衍胡闹,他不在京师的这些日子,我得替他镇着满朝文武,没能得空来看你。”
    大长公主在朝中虽没有实权,可三公九卿见了她都得低一头。
    太后抓着大长公主的手用了些力道,吃力道:“阿瑜,你得帮他,你是他亲姑姑,他只能指望你了……”
    太长公主道:“自然。”
    太后这才松了手,她像是行将就木,眼底再也没了从前浅薄的野心和欲望,只剩对生的苟延残喘:“哀家这些日子,老是梦见你兄长,哀家知道,哀家的日子怕是要到了。”
    大长公主说:“你就是爱胡思乱想,不过一场风寒,再喝几副药就好了。”
    太后摇头:“哀家自己的命数,哀家清楚,哀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