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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对了,在程大少爷病愈之后,他的想法较之从前,又有所改变。
    先前他只想着在科举乡试一举夺魁,再上京参加会试。而今对乡试的期望还是一如既往,但他却并不想参加会试,而是希望再来一次博学宏词科。
    科举正科每三年一次,每次都会出二三百名进士、同进士。哪怕夺得了状元又如何?三年就有一个状元,哪像词科那般,取中即名扬天下。
    除非……
    “桂哥儿可以试试三元及第,本朝至今尚未出过这样的人物,若你能办到,定能一举天下知!”
    程大少爷还是不太满意,他更钟情于博学宏词科。
    然而,词科的开设全看当今的意思,哪怕对康熙帝不甚了解,历史上也没有在短时间内连续开两次词科的先例。
    “好吧,那我先试试三元及第。”
    目的已经定下了,如今就等下一届科举了,那是在康熙二十年的八月里。
    有件事儿,程家师生二人还是料对了,词科是不会再开的,起码在康熙年间是不可能再开了。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这届博学宏词科承载了康熙帝太多的期待,他不可能亲手毁去,只会给这五十鸿儒一次次的机会,让他们大放光彩,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却说路谦,在日复一日的整理资料中,慢慢的也就将明朝开国皇帝的资料寻齐了。
    朱元璋的生平简直就是一本经典的爽文,但明史并不是单单写明朝皇室的。事实上,《明史》涵盖了大明朝的方方面面,光如今定下的目录里,就包含了《本纪》、《志》、《列传》、《表》。
    这只是大的分类,里面还有各种小分类,基本上这么算下来,能在一甲子之内全部修纂完成,就已经算是快的了。
    所以,路谦真的不着急。
    来,慢慢整理,认真修纂,他们这一代人修不好,还有后人继续完成。
    “有道是,愚公移山……”
    “我就你就是不想反清复明!!”祖宗张嘴就开骂,“天天待在这里修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揭竿而起?”
    路谦斜眼看他,此时的资料馆内只有他一人,所以他只略压了压声音,问道:“那祖宗您认为我该怎么做?一手孤本古籍,一手笔墨,怒向清廷?”
    好像也不对……
    祖宗想了想,决定先把目标定得近一些:“那你先给自己换个活儿,比如去兵部。”
    路谦沉默了。
    他如今所待的明史馆隶属于翰林院,而翰林院从明朝开始,就有一句响当当的口号。
    ——非翰林不入内阁。
    诚然,每三年一次的散馆考核中,总有不少翰林官被放外任。但他第一次听说,还能有翰林官调职去兵部的。
    这跨度是不是略大了点儿?
    半晌之后,路谦小声逼逼道:“来,祖宗您再跟我讲讲‘胡蓝党案’。”
    “我打死你个不肖子孙!!”
    祖宗啊,被路谦这一刺激,直接忘了先前的话题。什么调职去兵部,什么揭竿而起,什么……他只想弄死路谦这个小兔崽子。
    胡蓝党案嘛,其实就是朱元璋在起兵造反一统天下之后,对曾经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下了毒手。简直就是古训“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最佳诠释。
    民间还有传说“火烧功臣楼”,说朱元璋假借庆功宴将开国元勋尽数烧死。当然那就是假的了,真相是,胡蓝党案使得大明的开国功臣被屠戮殆尽。
    “努尔哈赤就是好东西了!皇太极就有良心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懂不懂?你个小兔崽子气死老子了!”
    听到祖宗气得都自称老子了,路谦就放下心来,起码短时间内,祖宗是不会逼着他调职了。
    其实调职倒是没啥,路谦本来也没想过要一辈子待在这明史馆里,但兵部还是算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明史》的资料之中,是包含了这一段公案的。不过,如今的《明史》并非正式版,资料整理阶段的内容,后续会不会刊印,连路谦都不知道。
    祖宗也曾试图抢救过明太.祖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可路谦不干。
    史书是什么?当然是照实记载,至于功过则由后人自行判断。
    在祖宗的骂骂咧咧之中,路谦还是将这一段资料整理齐全了。只是上峰邵侍读看到这些资料时,表情十分微妙,但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待路谦离去时,长叹一口气。
    路谦并不知道,邵侍读也是前明高官的后代。
    事实上,他们这五十人当中,有十五人是前明世家官宦子弟。只是在这里面,邵侍读的出身来历并不算显赫,便被其他人盖过了风头,也并不曾被康熙帝抓典型。
    也是,跟那些同清廷有着国仇家恨的人比起来,邵侍读的家世真的不算什么了。饶是如此,看到明史中一段段格外写实的内容,他还是忍不住叹息。
    罢了,他们既是史官,照实记录便是。
    邵侍读不知道的是,有个暴躁老鬼问候了他全家。
    “你为何不拦着他?你你你……路谦你小子给我等着!我想起来了!”祖宗一下子窜上了天,又啪叽一下摔在了路谦跟前的桌案上,大吼道,“既是要写,你就把胡蓝党案给我写全了!”
    路谦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直到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才一顿,用眼神询问漏了什么。
    “我记得曾有人同我讲过一个事儿,便是太.祖时期的太子朱标劝诫陛下不要滥杀,有违天和。然太.祖却丢了一根荆棘在他面前,让他徒手捡起。太子朱标犹豫不决,太.祖便道,‘你怕刺不敢拿,我替你将这些刺拔掉再交予你,岂不更好?’”
    路谦很认真的听完了,一脸诧异的问道:“你想说什么?父爱深沉?感天动地?”
    “我打死你个小王八蛋!”
    祖宗气愤难当,梗着脖子拿大脑门去撞路谦。
    路谦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了阵阵惊呼声,然而很快惊呼声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还是那种四下皆传来巨响,俨然像是数十万军马飒踏而至。
    祖宗懵了,随即惊叫道:“是地龙翻身了!”
    第18章 天降神罚。【修】……
    清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巳时,京师及周边城镇发生强烈地震,对人员、财产的伤害之大几乎无法想象。
    ……
    此时,人在明史馆的路谦还处于迷茫之中。
    他是听到了祖宗这话,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在突发情况中迅速回过神来,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稳住身形,脑子里却全都是浆糊,完全不明白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你个蠢货!跑啊!跑——”
    噢,这次听明白了。
    是听明白了,路谦还跟着祖宗大吼了一声,将同屋其他还在懵圈状态中的同僚吼了出去。
    大地在疯狂颤抖着,路谦等人跌跌撞撞的往外头跑去,一直跑到前头院子里空旷处,这才扶着膝盖停了下来。
    像路谦这样年岁轻的也罢,尽管都是满脸惊恐,可总算都平安跑了出来。可问题是,五十鸿儒里头,年岁大的占了多数,还有另外一些从翰林院调过来的,尽是长者。
    路谦等人复而又往回跑,尽可能大声的让同僚们出来。所幸明史馆这边因为资料太多的缘故,还是有一些兵差过来打下手、搬重物。
    待两刻钟后,大地逐渐趋于平静,明史馆里的所有人也都被安顿在了空旷的前院里。
    再往后看,原本齐整的院舍,如今却是一片狼藉。得亏明史馆还是去年刚翻新过的,虽然落了一地的瓦片,可总算没发生房屋坍塌的事情。
    至于屋内就别提了,书柜、博古架尽数倒下,地上全是各种杂乱的书籍,还有破损的杯盏茶壶、砚台等物。
    及至震感完全消失,众人还是心有余悸。
    就有人面色惨白的开口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
    饶是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声名远播的大儒,像这样的情况却也是从未经历过。
    明史馆内品阶最高之人,便是几位侍读学士。
    其中,邵侍读年岁较轻,除了在奔跑中扭了下脚外,也没太大的伤势,这会儿他道:“大震之后多半都会有余震,先别忙着回屋里,派个人去翰林院瞧瞧……再看朝廷怎么说吧。”
    “朝廷能怎么说?这是天灾,况且还是在京城之中,咱们这儿离宫中这般近,只怕连宫中都出了事儿。”言下之意,上头顾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会在意黎民百姓。
    说这话的是前明高官之后,他们这些人跟前明的关系都太紧密了,区区几个月的入仕生涯远不足以改变他们的想法。像邵侍读这般,已入仕十几年的自然不同,但更多的人对于清廷还是普遍的抱着怀疑态度。
    天灾,尤其是像地龙翻身这种事儿,自古以来都会跟帝王不慈联系到一起。
    像他们这般的饱学之士当然不会这般认为,却架不住百姓愚昧,但凡稍稍点个火,就能被引导着对抗朝廷。
    邵侍读听着同僚的话,叹息道:“各位,翰林院的房舍年年都修缮,普通百姓家却没这般能耐。若是房舍坍塌,甭管人是否受伤,都得靠朝廷救援。我知诸位很多都对清廷存疑,但如今真的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却是九门提督派人过来了。
    先询问房屋是否坍塌,若有则再问可有人被压在倒塌的房舍下面,倘若有重伤者,立刻担架抬走,轻伤者则视具体伤情判断是否要送至医疗处。
    兵差告诉明史馆众人,如今京师内城的九座城门皆设立了临时救治处,城内所有医馆的坐堂大夫都被带到了城门处,所有药房内的药物都被朝廷统一征收,不计代价的救人。
    明史馆这边也是有伤者的,在兵差的指引下,伤者被送去治疗了,其余众人则一并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就比明史馆强多了,掌院学士朱大人顶着额头上的大肿包,正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事儿。
    见明史馆的人过来了,朱大人忙问:“可有人受伤?”
    得知只有几个轻伤者并且已经送去治疗后,朱大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忙唤上几位老翰林,以及所有鸿儒,匆匆去了宫中。
    虽是去了宫中,但实则路谦并未见到康熙帝,他们这些人被安排到了南书房旁的一个大房间里。自然,里头桌案纸笔一应俱全,只有朱大人同几位老翰林再度离开去面圣。
    留下的人中,邵侍读属于品阶最大的官儿,自是管着他们众人。再之后,原先那些去治伤的人,但凡伤势不算重的,都被送到了此处,静候任务。
    ……
    此时的南书房里,气氛异常凝结。
    诸位朝廷重臣都被唤到此处议事,假如路谦能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康熙帝与先前的形象大不相同。
    年初的博学宏词科上,这位年轻的帝皇意气风发,仿佛这世上再无任何难事可以困住他,即便前路漫漫,也不缺艰难险阻,但他绝对有信心战胜一切磨难。
    可如今,康熙帝却是眉头紧锁,整个人压抑到了极点,一看就知道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户部尚书已然年迈,此时正向康熙帝讲述户部情况,存粮是否足够,能够调用多少赈灾银两等等。其他机构哪怕有心帮忙,也得先等户部将赈灾物资准备妥当。
    朱大人进去时,康熙帝正在发火。
    “朕不想听谁有难处,只一点,先给朕将各家各户养的府医放出去,还有囤的药材,朝廷全部征收,无偿给伤者使用!”
    “所有大夫不准在私人馆所行医,不准私藏药材,不准收取诊金,违者重刑!高门大户一经发现有此类情况,为官者革职查办,为商者家产充公!”
    “在朝官员除重伤者之外,其余人等尽数原地待命,听从九门提督号令!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赈灾一事!”
    年轻的帝皇越是在重压之下,越是锋芒毕露。
    随着他的下令,一道道口谕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京城各处,而外界的消息也迅速往宫中送达。
    包括城内的人员伤亡情况、房屋坍塌以及因为某些意外导致的焚毁事件,另外就是地震范围太大,至今为止尚未明确究竟波及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