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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路谦先在明史馆里嘀嘀咕咕,说那前明的翰林院每月都要写文章呈到御前,哪怕多数都只是装装样子,那总归还是有个章程的。怎么到了如今,却直接略过了呢?
    当下就有同僚为他解惑,说这个规矩还是传下来了,只是明史馆这边不用,翰林院仍是照旧的。呈不呈到御前暂且不知,但反正肯定是会交给掌院学士来评判的。
    路谦状似恍然大悟,随后却又有了新的疑问。
    明史馆并不是一个真正独立的结构,说白了这里只是翰林院分出来的一个院舍罢了,很多东西包括朝廷给的岁俸,那都是从翰林院走的。甚至于,就算是在明史馆里当差的,那也是翰林官。
    既如此,为什么两边就有这般大的区别呢?
    是因为明史馆的翰林官不配吗?
    同僚:……
    祖宗看到那一幕时,还觉得挺舒坦的,终于有人跟他遭遇到了一样的待遇,被路谦这个混蛋气得无话可说。
    不过很快,祖宗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因为路谦被邵侍读请了过去,关切的询问了好一番,最终告诉他,明史馆的翰林官之所以不需要每个月参加考核,是因为体谅大家日常工作繁重。但既然路谦不乐意,那完全可以给他这个便利,当下就令他去写一篇文章,最好还是跟明史馆的日常工作有关的。
    眼下之下,你不是特地找活儿做吗?
    去吧!我成全你!
    于是,路谦第二天就高高兴兴的送上了他精心写的文章,还说这是他熬了一整晚的成果,并道先前整理明太.祖资料时,就有感而发,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邵侍读:……
    最终,他将这事儿归为路谦的年轻气盛。
    嗐,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就说邵侍读本人,康熙三年的二榜进士,那会儿他多年轻呢,只道是赶上了好时候。就算江山易主,但只要皇帝是个明君,愿意招揽贤士,他就算是个汉人,也一样能够在官场上崭露头角。
    但事实上呢?
    他的官路都还算是顺畅的,但放眼整个朝堂,凡事位高权重者,无一不是满人。倒是像翰林院这等没实权的地方,汉人扎堆。这也罢了,只是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之后,当初那个心怀壮志的年轻人,最终还是被磨平了棱角,选择了跟现实妥协。
    看着路谦,邵侍读仿佛透过光阴,看到了十几年前刚入仕的自己。
    深有感触的他,很快就将文章送到了朱大人手上,还帮路谦说了两句好话。
    祖宗:……呔!
    正事不干,就知道在这种地方耍小聪明!
    不过转念一想,看着邵侍读被路谦涮了,祖宗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暗爽。
    这不,恰好转悠到了朱大人这边,他就……看看?
    他自认为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明太.祖朱元璋一生功过无数,一味的只肯定功劳、否认过错,那肯定是不对的。再说了,诛杀功臣这种事儿,还得看从哪个角度来阐述道理。
    假如是从明太.祖的角度来看,那些个曾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功勋们,原先都是穷苦出身,大家带着推翻元朝暴政的想法,共同建立起了新的王朝,接下来当然是要治理好天下,而非单纯的享乐了。
    你想要金银华服美女如云?那不可能!
    你居然学那元朝的官僚贪污受贿?给爷爬!
    你儿子一无是处,你却寄希望于家族子孙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凭什么!
    ……
    明太.祖是处决了不少开国元勋,但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随性的处决呢?最多也就是刑罚过重,又爱搞株连,贪污个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就送你全族人共赴黄泉。
    但是,也可以理解对吧?咱们一起打下天下,难道是为了变成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吗?
    祖宗特别完美的代入到了朱元璋的视角,从那个角度来看,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就算不是因为贪污而被灭的,但也是有罪名的,譬如功高盖主,譬如暗藏私心,譬如骄奢淫逸。
    最多也就是太不讲情面了。
    祖宗凑到朱大人跟前,一人一鬼同看路谦写的文章。
    朱大人边看边点头。
    别看他姓朱,但此朱非彼朱,人家跟大明皇室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哪怕往上数个祖宗十八代都没关系的那一种。也是,就算满清意在收拢人心,故意招揽同前朝关系密切甚至是高官显贵的后代入仕,但皇室……
    娘哟,谁的心能这般大?
    面对路谦写的这一篇内涵朱元璋的文章,朱大人表现得格外淡定。
    没错,就是这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甭管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为何,真正的原因打量谁是傻子呢?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拿功臣当工具人来使,眼下江山已归了老朱家,你们就该退下了。
    功成身退,懂不懂?
    好嘛,还仗着自己曾经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以此想要从老朱家手里夺取荣华富贵?
    您配吗?
    路谦很明确的总结了一下朱元璋此人,典型的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渣渣。
    他还举了例子,像什么宋朝的陈世美,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贤内助,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应该立马滚蛋。他还觉得朱元璋还不如陈世美呢,好歹人家陈世美只是抛弃了发妻,你连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坑杀了!
    朱大人:……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对?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朱大人看完一遍,还觉得意犹未尽,又从头到尾的重看了一遍。
    撇开其中有些小细节让人懵圈之外,总体上来说,这篇文章还是十分不错的。
    抨击得相当到位,明面上抨击的是朱元璋,实则……
    “路谦你个小王.八羔子!!”祖宗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要不是因为他百多年就已经死了,他肯定会气到当场暴毙。
    所谓春秋笔法,本来就是暗含褒贬的。简单地说,就是笔者给你玩阴的。
    就拿朱元璋诛杀大量开国元勋一事,既可以从那些功勋之臣在得到了权势之后,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贪污受贿、玩弄权术,最终被正义的朱元璋所诛杀。
    也可以直接写开国元勋的无辜,那一个是有罪的,两个也是有罪的,咋地还能十七八个、四五十个全都是罪人?明朝开国元勋八十一人,竟无一人得以善终,那要是他们全是罪大恶极的……
    你朱元璋还能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货?
    祖宗气得扑上去就打算撕了这文章。
    “狗屁不通!”
    “倒也有道理。”
    当一人一鬼意见相悖时,该听何人的?如果是路谦,那祖宗还能喷他个生活不能自理,但换成别人就没办法了。
    两天后,趁着当值的机会,朱大人就将路谦的文章呈给了康熙帝看。
    康熙帝看完之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其实,帝王不会喜欢那种墙头草的,莫说帝王了,你是主家也不喜欢半路买进来的下人,家生子他不香吗?
    满洲八旗子弟之于康熙帝,便是那家生子之于世家大族。
    该信任哪一边还用说吗?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无奈,对于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满洲八旗子弟说一车话,可能都没有汉臣的一句话来得有用。如果那个汉臣是前明官员之后,那说话的份量可就更重了。
    ……
    又两日后,任命下达。
    赐封原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路谦,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
    一下子,又跨了两阶!!
    路谦的喜悦溢于言表,祖宗则在一旁冷眼瞧着。
    之所以没爆炸,那是有两个原因的。
    其一,这几日里,该骂的都骂了,甚至往前推算,祖宗都已经骂了路谦十年了!那可是整整十年啊!
    路谦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祖宗的骂人水准倒是也上升了一些,但也就是半斤对八两。
    其二,路谦给了祖宗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是这样的,既然已经入朝为官了,那么官员的路线其实也就那么几条。
    首先,就路谦的情况,走武官抢战功这条路是绝对没可能的,直接划掉。
    其次,路谦的身份注定了康熙帝不可能给他全盘信任,起码在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走手握滔天权势、借机推翻朝政,也是不可能的。尤其康熙帝经历过鳌拜一事,他绝对不会轻易信任他人的。
    再然后,走忠君爱国的路线……看看,你家祖安老鬼瞪着那死不瞑目的闪亮大眼睛,看着你呢!
    还有贪官污吏这条路,在翰林院,你贪一个试试看?咋滴,还能把翰林院里的笔墨纸砚全都顺走不成?
    所以,最终留给路谦的当官路线也就剩下了唯一的一条。
    当个佞臣。
    “你又不让我当忠臣,我当个佞臣总可以吧?”
    所谓佞臣,即善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
    当时,祖宗就懵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路谦还能给自己搞出这么一条人生规划来。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不错,你以为昏君就天生是个昏君?每一个昏君跟前,都有至少一个佞臣。
    路谦就说的振振有词。
    “有道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咱们也得结合实际情况来看。那你要是甭管干个啥事儿,就有人在你耳边叨叨这个不对逼逼那个不行,你能乐意?偶尔提个建议,那叫直言进谏,次数一多,那就成了抬杠了。”
    “没人会喜欢别人跟自己唱反调的,就好比,我今个儿不想去上衙,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想听人跟我一起附和早起有多痛苦,同僚有多愚蠢,上峰有多得意忘形……咳咳,我打个比方。”
    “普通人尚且想听别人夸他,如果是皇帝呢?”
    代入了一下自己,路谦由衷的表示,假如他是皇帝,那么他只想说一句话。
    夸我,不然你还是别干了。
    祖宗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他当时还是有那么一丝犹豫的,主要是觉得仅凭两次亲眼看到康熙帝,就直觉那是个意志坚定的明君。
    “少年天子!一开始谁还不是雄心壮志的?你想想,唐朝的开元盛世,再想想后来的安史之乱。还有你那个大明,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你不懂啊?”
    谁不懂啊!!
    祖宗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决定认可这个说法,遂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想当唐明皇的杨贵妃。”
    路谦:……咱能换个更恰当的说法吗?
    更恰当的说法,对吧?没问题!
    在前几日,路谦说服祖宗的过程中,他还没想到恰当的形容词。不过,眼见路谦升官成功,甚至隐隐已经有了大清第一佞臣的雏形了,他就忽的有了灵感。
    “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