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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再仰眸, 认真地盯着哥哥。
    这样专注的目光荀宴怎会察觉不到,他低眸看去,隐约察觉到,小姑娘今日有些反常。
    若非要形容,像是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以她的年纪和心智,分明还没到能有小心思的时候。
    他抬手,摸了摸那圆圆的小脑袋,低声道:“还不睡?”
    静楠摇摇头,呆呆道:“睡不着。”
    她感觉胸口有点不舒服,尤其是今日眼皮跳的时候,不过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直到此时夜深,不适感才再次出现。
    手中动作暂停,荀宴若有所思。
    大夫曾说过,静楠后脑积压的血块若不特意医治,不会突然消失,需要长达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这伤最影响的是她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其次,她的情绪起伏也会较常人少许多。
    遇到好吃的、碰见喜欢的人,她会高兴;受了委屈、欺负,会难过。除了这两种,其他复杂的情绪基本不会有。
    或者说有了,她也不会懂。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今日长胜坊中,静楠和孙云宗同时眼皮狂跳的场景,心绪微微一动。
    这两个人,会有关系吗?
    仔细想来,并不是不可能。
    孙云宗来自夔州,他捡到圆圆同样是在那一带,若说能够攀扯上某种亲缘关系,也不是……等等。
    电光石火间,荀宴突然想起,当初调查之人向自己回禀时,曾一句话带过了圆圆母亲的处境。
    他道,圆圆母亲原本出身官家,可惜娘家倒台,兄长也不知所踪,所以乔敏才敢那样毫不留情地待她!
    如果,孙云宗就是那位不知所踪的兄长……
    荀宴眸光渐凝,看着虚空某一点,眉头微微皱起。
    孙云宗此人……太复杂了,无论哪种人他都能与之交好。
    上至皇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他都能轻松打交道,生意亦是各种场合皆有涉足。
    非黑非白,游走于律法的边缘人物,且手段极多。
    荀宴与他交往不深,对他的性格并不了解,因此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利益至上,还是重情重义之辈。
    假使他真是圆圆的舅舅,荀宴也不可能轻易让两人接触。
    静楠看着他,仍在发呆中,荀宴忽然道:“下雨了,可还记得和雨有关的诗?”
    “啊”静楠发呆的眼睛睁圆,像是很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突然成了先生。
    她一直就不喜欢读书,即使先生教的都能很容易学懂,也不喜欢。
    曾经,她想学先生的弟弟偷懒,但这想法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先看到了先生罚弟弟背书的样子。
    那个和她一样大的男孩儿被狠狠用荆条抽了顿,一边哭,一边还是得背书。
    先生就在旁边笑眯眯看着。
    那种惨状深深印在了静楠的脑海中,从此以后,她听话的对象就多了一个——笑眯眯的先生。
    哥哥也会那样打她吗?
    静楠下意识缩回了手,胸口的不舒服顿时消失无踪,绞尽脑汁地背诗,将所能记住的和雨沾边的诗句,一股脑地道出。
    “几日喜春晴,几夜愁春雨。”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
    殿中回荡着小姑娘脆生生的背诵声,荀宴垂眸凝望,似在认真倾听,又似在暗自出神。
    不出一刻钟,这座寝殿内重回安宁,只余外间淅沥沥的雨声。
    给静楠掖过寝被,荀宴轻步下榻。
    他在偏殿歇息。
    入睡前,他因思虑无法合眼,干脆起身写了封长信,准备待雨停时再唤来信鸽。
    有些事,恐怕还是得让人亲往夔州去一趟,才能查清。
    ***
    睡莲绽了满湖之日,整座镜湖都飘了淡淡的莲香,幽幽沁入心脾,令路过之人都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圣上生辰将至,他亲自下令,要在镜湖中摆宴,皇宫顿时忙碌起来。
    水榭台升起,高高在上,从中心到湖畔,修建了一座长长的浮桥。
    浮桥顾名思义,离水面极近,不过两三寸而已,脚步一踏上去,整个人都随之摇晃,似随时有坠湖的危险。
    静楠由宫婢带着,步上这座浮桥时,瞬间就感觉桥身剧烈晃动了下。
    宫婢脸色微变,手都抖了抖,掌心满是汗水,颤声道:“殿下,别、别怕……”
    “不怕。”被她牵着的小公主显然镇定得多,看着左右几乎溢到鞋边的湖水十分淡定,小脸一片平静。
    说着,自己主动松开宫婢,左边靠靠、右边停停,惹得浮桥也随之摇晃。
    宫婢吓得冷汗频出,“殿下,这桥很不稳的,您当心摔下去。”
    岂料小公主一听,疑惑地盯着脚底,竟原地用力蹦跶了两下,将这块浮桥踩下几寸,顿时引来一群宫婢惊叫。
    她好奇看去,仿佛不明白她们为何这么害怕。
    宫婢:……这么熊,如果不是公主,早就被揍了。
    到底还是勉强扯起笑脸,“殿下别跳了,待会儿若真把桥踩下去,掉下去湿了衣裳,又得换一身。”
    “喔。”静楠一听,立马乖乖的不再动弹。
    今日皇帝生辰,宫婢给她换的衣裳也繁复至极,一层又一层,光是任宫婢折腾,静楠都感觉累极了,当然不想再来一遭。
    入了水榭台,静楠静坐在凳上,居高临下望着那时而晃动的浮桥。
    此时时辰尚早,众臣陆续入场,一些携了家眷的不着急,在湖畔转悠两圈,正好欣赏风景,热闹无比。
    荀家还未到,这里没有静楠的相熟之人,她单坐着无趣得很,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忽然,手没拿稳,茶水有大半倒在了袖口,衣袖顿时变得湿淋淋的。
    趁宫婢没看到,静楠偷偷把衣袖藏起,因为她记得宫婢说过,宴席上不可以污了衣裳,如果有,就必须得换一身。
    但是……
    不知不觉又盯向了浮桥的静楠想:啊,已经打湿了。
    在宫婢未曾注意之时,她悄悄溜了下去,蹲在浮桥的一脚默默看了许久。
    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好奇的天性,试探性地踩上去,微微用力。
    湖水溢过浮桥,在她脚下若隐若现,身体微微的飘浮感令静楠大觉有趣。
    随着水面的起起伏伏,周围的鱼儿一会儿四散,一会儿重聚,来来回回。
    静楠撒了些糕点,那些鱼儿就干脆不走了,浮桥周围围满了各色锦鲤。
    本来,能够被家人带来参宴的孩子都是懂事乖巧之辈,即便年纪稍小些,也都不会胡闹,但耐不住这儿有个“领头羊”。
    见有人在摇摇晃晃的浮桥中喂鱼,又一孩子偷偷溜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呀?”
    静楠老实答道:“喂鱼。”
    “喔。”出声人顿了顿,又问,“好玩儿吗?你不怕摔下去吗?”
    “唔。”静楠想了想,“我会凫水。”
    一年前,荀宴就已经教会了她凫水,虽然还不是很娴熟,但至少静楠再也不会怕了。
    这人恍然大悟,重重点头,“我也可以一起喂吗?”
    静楠看都没回头看,就挪开一个位置,方便那人蹲过来,顺便给他塞去一块糕点。
    两人开开心心地开始喂鱼。
    片刻后,两人队伍变成三人,再过片刻,四人、五人、六人……
    等有人注意到桥尾缀了一串喂鱼的小萝卜时,御驾已经提前到了镜湖畔。
    发现此景的长辈们大惊,心中懊悔,竟没看着他们,毕竟在家中时孩子们都很听话,从不乱跑。
    一群小伙伴仍未察觉,边喂鱼边讨论,“这鱼长得好漂亮,会不会也很好吃啊?”
    “当然了这么肥。”回答之人犹豫,“不过,这些都是陛下养的鱼,是不可以随便吃的。”
    “这么多,偷偷拿一条,不会有人发现吧。”
    …………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锦鲤的美味之际,皇帝已经走至桥尾,看向这群小屁孩。
    将讨论声听得清清楚楚的宫人:……陛下很喜爱这湖锦鲤配着睡莲的景色,这些小公子小姑娘可要倒霉了。
    但皇帝暂未出声,静静看着这群小伙伴争先恐后地摸了条最大最肥的锦鲤后,才开口道:“谁带的头?”
    众小孩一惊,回头一看,吓得哗啦啦跪了满地。
    静楠也跟着跪,但很诚实地回答:“是我。”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定,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发怒之际,皇帝忽而脸色一转,笑意满满。
    不顾其他人惊愕状,他俯身直接抱起静楠,“原是小圆圆啊,怎不早说,想吃锦鲤,朕着人去做就是。”
    他往前大步迈去,笑道:“朕的小公主,想做什么都行。”
    皇帝的亲近之意毫不作伪,甚至能不顾静楠湿漉漉的衣袖,把人抱在怀中,大公主宋璧见了,也玩笑道:“父皇对小九,可比当初对我好多了,至少在我儿时从未这样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