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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被程郁理说的多了,温芹难得发起了脾气, 她红着眼眶责备她,“郁理,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 妈妈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人爱我,你就是希望妈妈孤独终老对不对?”
这个时候,温芹已经被严重洗脑,她觉得方显才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人,而女儿已经和自己产生了隔阂,她是在无理取闹。
程郁理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听到温芹那话,她脸色不可抑制地一阵发白,可她只是抿了抿唇,面上不显半点,从此再也不提到方显。
她觉得妈妈变得不可信任,她只能够信任自己。
她会用尽办法避开方显,周末经常不回家,要么待在寝室学习,要么去图书馆看书,实在被温芹催着回家催得烦,她就借口作业多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她渐渐寡言少语,变得像刺猬一样,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对异性抱有兴趣,很容易心思萌动的,可因为方显带来的阴影,程郁理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而且,她会对喜欢自己的人产生莫大的敌意甚至恶心感。
可就算程郁理做到这个份上,还是都避不开梦魇,当感觉方显继续用恶心的眼神打量自己时,她只好装作不知道。
而方显看到她不理会的样子,反而变本加厉,他会背地里用言语羞辱她——用那种对女孩子极其侮辱的话,“小淫.娃。”
程郁理听到后,血液一股脑往头上涌,脸涨成了虾红色,几乎要失语。
过刚易折,越要强的人越容易产生挫败感。
方显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程郁理的自尊和骄傲轻而易举地被这么几个字击得粉碎,以至于有时候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来——是不是我真的很下贱,才会招惹上这个变态?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启动自我防御的姿态,拼命告诉自己——
不是我的错。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不想待在家里了,我想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于是,十六岁的程郁理选择了远远逃开这个家,她考去了芜城一中,这里离家里很远,这么一来,她就有了很好的借口远离方显带给她的梦魇。
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也彻底从温芹生命中割裂开来了,成了一个边缘人物。
她畏惧方显,就算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把温芹一个人丢到了地狱,不管恶鬼会伤害她,当程郁理察觉到一切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
温芹被方显诱导自杀,其实很早就有苗头,只是她不愿深思。
比如,温芹为了不让方显觉得自己水性杨花,她不再出入各种舞蹈演出中,天天在家里,像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甚至她让程郁理也不学舞蹈了。
再比如,方显一旦对温芹冷漠了一些,温芹就会变得极其敏感,整晚上睡不着,一味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温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附属品。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是雷雨天,温芹打了电话给她,一直在语无伦次地说话,“郁理,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错,妈妈其实很爱你……”
温芹的声音呜咽得不成句,却比雷声还要震撼。
她揪着发疼的心脏,无措地问,“妈,你到底怎么了?”
那边的温芹只是哭,她也急得差点哭了起来,这太像遗言了,她不知道温芹遭遇了什么,只好拨通医院的急救电话,报上地址,又冒雨匆匆拦下出租车。
回到熟悉的小区的时候,她莫名想起九岁那年,一个叫舒梦的女人跳楼身亡。
白雪上面都是鲜血。
她眼底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巨大的恐慌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她撑着发软的双腿进了自己家,却看到方显不知所踪,而温芹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眼神涣散,鲜血从她手腕处一直蔓延到了门口,像一条条缠绕作一团的小蛇。
那一幕对程郁理而言,是怎么都醒不来的噩梦,温芹的死,让她整个人彻底被割裂。
她拼命在问自己,开玩笑的吧?
她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人生呢?
她的冷漠麻木在这个时候又变成了另一种极端的状态,自责,无法控制地自责,她不能停止地想着——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察觉了方显不是好人,为什么不拼命把妈妈拉拽出来?
我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只考虑自己?
后面又变成了——妈妈其实一直很缺爱,可我却不能填补她的内心,我是个不合格的坏孩子,我这种人,根本不会为别人考虑,我配不上任何人的喜欢。
程郁理那段时间一直很恍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自救,她或许是抑郁了,但是她不愿承认这一点。
她的生活变得一落千丈,没了钱,只能搬出原来的高档小区,去住便宜的廉租房,她自虐一般想活着,好像在惩戒自己。
有时候,她会对这个世界冒出突如其来的怨恨。
凭什么她要这么惨?
她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坏人,彻底堕入地狱,于是经常有意识地约束自己,那种状态,很像是一个机器人,按照程序设定,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
要积极生活,要好好读书,不要一直沉浸在不好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