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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之鸟

      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身影, 岑杙很无奈。和蓝樱柔的通情达理、温柔和顺比起来, 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简直就是个小魔王, 不仅性子刚强霸道,做事又喜欢出人意料。如果自己不顺着她, 搞不好她真会对付老陈。
    回到熙陵的时候,见吴靖柴正趴在路口石碑上,似乎睡着了。岑杙好奇,就叫了他一声:“小侯爷?”
    “卧槽!”吴靖柴突然从石碑上滚了下来, 一看是岑杙,立即指着她,大骂道:“你小子闷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你想吓唬谁啊?”
    “我没想吓唬谁啊?”岑杙一脸无辜,随后看见他额头上汗涔涔的, 有点奇怪, “小侯爷,您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儿?”
    “您不是要去熙陵看望二公主吗?”
    “对……对啊,我现在就去看。”他拂了拂袖子,又理了理衣襟, 理直气壮地往前走。不过, 抬脚前眼珠一斜,瞄到岑杙, “你也要去熙陵?”
    “是啊, 不过, 我要先在这儿歇会儿,您先请!”岑杙打算把事情理理清楚,再回去。于是就倚在吴靖柴之前趴的地方,发起了呆。
    吴靖柴望着身前幽长、僻静的御道,皱起了眉头,后退两步,返身回来。支吾道:“算了,我就不去看她了,反正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去替我说一声。就说我来过就成了。”
    说完就要沿着神道往回走,岑杙连忙唤住他,好意提醒道:“小侯爷,您最好现在别回去,那蓝阙公主正拉着敦王、诚王讲故事呢,一时半刻都讲不完。还不如等她讲完了再去。”
    吴靖柴步子顿住,回过头来,“你说得对。你说得很对。我老早就是这么想的。”吴靖柴找了个台阶下,一下子又蹦上了石碑。
    岑杙笑了笑,有点猜到他为什么那么慌张了,估计是听故事听多了。故作不知,笑道:“我歇好了,现在就去熙陵,小侯爷,要不要一起?”
    “好啊!”吴靖柴见她抛出了橄榄枝,立即抛弃了之前的立场,快步跟上去。
    “小侯爷身边怎么不带个侍卫?”
    “嗨,小六得帮我放风,盯着那蓝阙公主。不然,我哪里走得开。”吴靖柴倒也实诚,瞻前顾后地走了一阵。岑杙忽然在原地蹲了下来,对他抱歉道:“不好意思,鞋里进了个沙子,我掏出来。您先走,我随后撵上来。”
    吴靖柴不疑有他,就在前面走着。这熙陵的御道越往里,两旁的树荫越茂密,有的地段两旁的树木,在头顶相接,形成一个又一个拱洞。加上树上有些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和青色的叶子相互辉映,于一般人来说是难得的美好景致。但对于刚听了刺激性故事的小侯爷而言,脑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这里怎么这么像黄泉路?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等岑杙撵上来。不过等了半天,后面仍没动静。小侯爷只好回头去瞧,竟然发现方才经过的地段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秋风扫过地砖上的落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岑……”他想唤人又不敢大声,手颤脚颤地往后退。感觉有一股妖风钻进了袖子里,带得衣服都发出呼啦啦的怪腔。
    “刷!”身后树枝一颤,小侯爷连忙回头就见数不清的叶子悬着圈往下掉,有些落在他的眼睛上,把视线完全给阻绝了。小侯爷打一激灵,慌不择路地把叶子拂去,谁知更多的叶子都往他脸上砸。就跟被人操纵似的,专门砸他的脸。一瞬间真有种落入天网的感觉,疲于应对,晕头转向。
    就在这时,不知那个方向忽然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啊!”
    小侯爷整个呆住了,愣了大概好几瞬间,才慢慢扭回头来,就见岑杙仍旧蹲在刚才掏鞋子的地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小侯爷,你在干嘛?”
    吴靖柴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脑子错乱了,难道刚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错觉?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呀?”
    “一个……女人……的叫声。”
    “不是你叫的吗?”
    “我没有啊!”话音刚落,两人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惊恐的颜色,突然“啊”得一声,双双惊慌不跌地往熙陵方向跑。
    一口气冲进了熙陵大门里,“快快快,快关门!”两人一人拉着一扇门,将御道拍在了门外,“砰!”得一声,倚在门上,大喘气。
    听见动静的越中和“兰溪”走了过来,“怎么了你们?”吴靖柴也不管是谁了,抱着对方就大哭起来,“小爷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啊,怎么叫我碰上这种事儿!爹呀,娘呀,你们差点见不到你们的宝贝儿子了哇!”
    吴天机静静地看着吴靖柴没出息的样子,很想一脚把他从越中身上踹下去。转问岑杙,“怎么回事?”
    “容,容我先喝口水!”岑杙跑回了自己的“临时房间”,“啪”得关上门,抱着肚子,差点没把自己笑死,这吴靖柴看起来挺纨绔的,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这么好骗!
    然而她还没笑完,房间阴影处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我的妈呀!”她腿一软,立马坐到地上,头磕到门板,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怎么了?”李靖梣看她瘫倒的样子,皱眉问。
    “啊,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岑杙虚惊一场,拍拍胸口,想站起来,结果一屁股又坐下了,“我起不来了,拉我一把。”
    李靖梣便把冰凉的手指伸过去,岑杙拉着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你怎么在这里?”
    李靖梣不忙回答,手伸到她的颈后,从她领口捏出一片枯黄的叶子出来。岑杙看到那落叶,打一激灵,暗忖:“真是好险,幸亏没被吴靖柴看到,不然就要露馅了。”
    “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你知道管家的下落吗?”
    岑杙恍然大悟,“你是来告诉我,老陈被抓的事对不对?”
    李靖梣意外地挑挑眉,“你知道?”
    “嗯,是娄满纶给我报得信。”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李靖梣回到桌边,坐下,岑杙也过去,跨过凳子去倒水喝。刚吃了饭,又走了那么多路,她早就渴死了,一连喝了好几杯。
    李靖梣似斟酌了片刻,道:“这件事若能使蓝阙那边能松口,就好办许多。此刻蓝阙公主正好在皇陵,如果你想去,我可以让人帮你引见。”
    岑杙咕咚咽下口水,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去过了。”
    “去过了?”李靖梣似乎不怎么相信。
    “是啊。”岑杙笑道:“刚得到消息,我就去拜见那位蓝阙公主了。她人虽然小,但很好讲话。我同她解释了原委,她就决定不计较了。所以,你不用替我操心这件事了。一切都解决了。”
    李靖梣虽然仍有狐疑,不过,听到事情解决了,且她又如此开心的样子,也被感染了愉悦情绪,弯了弯唇角笑了起来。
    岑杙瞧见她动人的笑,瞬间就抵挡不住,把凳子朝她那边挪了挪,靠得近了,两手一张将人搂在怀里,脸贴着她柔滑的脖颈,像小狗似的蹭啊蹭的。
    李靖梣脖子里有些痒,轻轻拍了她鼓鼓的后脑勺,制止她作怪。
    “别乱动!”
    之后手抬起来,圈住她的脑袋,让她更方便倚靠。
    “绯鲤,如果将来,你发现,有些事情我隐瞒了你,但又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会生我的气吗?”
    李靖梣拨着她的一片耳朵,摁下去,它又自动长起来。想了想,“嗯,不会,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只要是出于善意隐瞒,我是不会介意的。”
    “你真好。”岑杙由衷感叹,随后真诚道:“能够遇见你,让我觉得之前所做得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都不会后悔。”
    “是吗?”质疑的语气。
    岑杙想到了什么,连忙表明心迹,“当然,五年前离开你,是我唯一的不对,这个已经定了性的,永远无法翻案了!”
    李靖梣“哼”了一声,手贴在在她背上,下巴在她脖子里使劲戳了戳。旬又舒服地喟叹一声,“岑杙,你知道吗?东宫其实是个大笼子,每个进入笼子的人都要在笼子里生活。笼子能保护你,但也能限制你。我刚进笼子那会儿,一切都遵循着笼子里的规则生活。婚姻亦是,自由亦是。因为我知道,只要那样做,才会让笼子里的每个人满意。”
    岑杙听她说自己进笼子的时候,有些心疼,事实也正是如此,自她入主东宫后,很多事情都无法自主。权利的代价是自由,当你被推上万众之央,生命就注定不再是一个人的了。
    李靖梣感觉到她收紧了两臂,反倒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可是后来我发现,连这个笼子都不是我自己的笼子,它是我哥哥的。从他出生起,这笼子里的每根铁丝都是为了适应他的成长,延长加固的。太傅是我哥哥的太傅,谋士是我哥哥的谋士,幕僚也是我哥哥的幕僚。他们组成了强大的东宫,强大到能够排斥他人的介入。我的入主,使得他们能够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样貌,维持着原有的秩序。所以在他们心中,即便我做得再好,也不过是哥哥的替代品。”
    “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从未想过要离开笼子。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替代品,这样的机会也非常难得。我也承认我渴望权利,渴望成为天下之主,渴望能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笼子外的天地再广阔,也不能帮我实现理想,我便不羡慕。”
    “唯一一次我渴望逃出笼子,就是那年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想过,如果能挽回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放下一切跟你远走高飞。可是我庆幸,最终我没能找回你。那年我只有十九岁,很容易受爱情蛊惑的年纪。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找到了你,我真的可能撇下一切就跟你走了。不管我的理想,我的抱负,我的家人,我的不甘。那么现在的我,即便拥有了你,也是一个哀怨啼啼、满心牢骚的平凡妇人。”
    “当然,我也想过,做一个平凡妇人,柴米油盐酱醋茶,没什么不好,别人能做得,我为什么就做不得?可是你知道吗?我去小厨房里试过一天,切菜的时候,心里想得是,明天户部要下去视察粮食菜价,东宫该推荐谁去为好?不能挑老油条子,也不能挑生人,得挑些为人正直又有经验的官;炒菜的时候,想的是瑞江上游发了洪灾,该怎样安置流民,待会儿得写个折子,递给父皇,还有,去年的浊河旱灾,不知道地方官员赈济到位了没有?得派个御史下去微服私访一下。最后,菜切得不怎么样,炒得也乱七八糟。云种、云栽赏脸吃了几口,什么评语都没说,什么表情也没做。那时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适应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即便我身在灶台,心也在……”家国。
    她话还没说完,岑杙“噗”得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变成闷头大笑。笑到前仰后合,缓了好久才道:“你还说我逗,你才是逗好不好!竟然去小厨房炒菜,你应该用墨水炒奏章啊?哈哈哈哈!最可笑的是,云栽云种竟然没说话,是有多难吃啊?哈哈哈哈!”
    “你再笑我就不说了。”
    “好好,我不笑了!你说,你说。”岑杙第一次听她主动说这么长的话,使劲抿上嘴,但仍有不听话的气体喷出来。李靖梣瞧她捂着肚子憋笑的样子,思路完全被打断了,生气道:“不说了!”
    不过,不说又实在不甘心,毕竟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干脆长话短说。
    敞目瞪视着她:“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上次你走了,我曾经想过去找你,但是将来如果你再走了,我绝对不会再去找你。因为你走了,就证明,你我不是志同道合之人,我不会……你再笑,我真的不说了!”她气得站了起来。
    “好了!我不笑了。”岑杙又把她拉着坐下来,“你没看出来,我笑是因为我有点伤心么?如果我真的走了,难道,你真的就不再找我了吗?”
    李靖梣瘪了瘪嘴,在眼眶泛红前,把下巴越过她的肩膀,双手紧紧搂着脖颈,有点委屈道:“那你就永远不要走。”
    “好。如果其她鸟儿想飞出笼子,我的愿望就是能陪你坐一世的牢笼,你在哪儿,我就飞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