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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阴沉沉将至未至的黎明下, 一簇青蓝色的火焰倏尔出现在河面上。
河面冒出了青蓝色的妖火,从一簇开始一分二二分四,转眼分裂成无数簇, 将天河的界限模糊出一片煊赫的光。
火焰慢慢升空,仿佛无穷的火焰下, 舢板前的整片河面转变成了一种剔透又梦幻的蓝盈盈的色彩。然后这色彩晕染了风和天空, 大片大片的蓝色与紫色在变化莫测,宛如牵扯出了极地的长光, 让这一片天与河的空间变成了人类终生都难以企及目见的梦幻之地。
滑头鬼伸手, 握住他拿着叶子的那只手腕, 在瘦削的腕骨上轻轻摩挲着。
“妖怪的世界远没有那么耀眼,但是也足够美丽,虽然也不乏有明亮鲜丽的存在, 但是‘畏惧’和‘妖异’这样的东西基本还是离不开暗沉的色调,因为只有那样才容易让人心生敬畏。”
“也、也不一定全然是这样的吧,”阿时往前的动作一顿,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天才回答这么道。
他在看到奇异景色的瞬间想到了很多老画师和他说的故事, 比如那个传说中的歌姬不知火, 因为在海上起舞有无数船只点灯来观赏,就像是贴切了妖怪不知火出现的盛景, 于是久而久之,那位歌姬也变成了类似的妖怪。
“明明也有足够美丽的鬼神会让人看了就害怕……?”阿时有点语无伦次道。
奴良陆生:“所以我说的只是妖怪世界的常态。”
说完, 滑头鬼带着他的手伸出船垂到河面。那片嫩绿的新叶被放开, 轻飘飘地带着细微的涟漪,然后在满是火光的河面上漂浮。
“想要见到更多,或者是见到不需要阴暗就能让人心生敬畏的存在, 是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的。”
只有足够地了解与见证,才能知道及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真正面貌。
叶子接近了一簇火焰,被小小的波浪打来打去,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阿时看着叶子消失的地方,眼里映满了滑头鬼的妖火,久久没有说话。
一片静谧里,他突然轻声问身边的滑头鬼:“你是想告诉我和妖怪接触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吗?”
随着年纪增长,阿时对于当初老师和奴良陆生说自己是妖怪的话语并没有什么明显地反应,但也不会再指着他们鼻子说骗子之类的话。
他清楚两人的身上的确有明显的不同和特殊的能力,但是对于他来说,是人类又如何,是妖怪又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他也没有任何在意。
现在奴良陆生告诉他,他就像一片叶子一样想要涉及妖怪的世界,是很快就会被妖火和怪浪打翻的。
然而滑头鬼却对他摇头,“不要误会,我只是更想让你明白妖怪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危险,广袤,妖异,幽艳,未来的你最精于此道。
滑头鬼更贴近他,似乎叹了口气:“阿时总是想得很多啊。”
奴良陆生说过,他不会让朝日川一时作出选择,不过面前的阿时不是本人,所以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滑头鬼一向随心所欲,少年当然能看出这一点,心说我想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你先提到的,不高兴地把对方的头从肩膀上推了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看日出么?”阿时主动转移话题。
滑头鬼抬起头,他不是第一次陪朝日川一时看日出,但还是很有耐心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条河。”阿时伸手一指。
“这条河可是很有名的,虽然是鸭川的分流,但是正好连通了东西两个方位,所以日出的时候特别水面像是舶来的金酒一样,由黑变金再变红,好像要把整个浅草都给染成烈焰的颜色!”
少年见过那样的画面,描述起来就像是自己已经收获了那些极致绚丽的自然色彩般兴奋。
“所以,附近的人们给这条河起了另一个名字!”
他张开双手,给妖怪介绍道:
“叫做‘朝日川’!”
河面和天空之间的所有妖火倏地消失。
黎明到了。
龙宫宝盒里,朝日川一时几乎把有关于他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滑头鬼,但是口述自然远比切身经历要模糊多了。
奴良陆生知道他原本的姓氏并非朝日川,而是珠世将他从一条河流中救起后,为了与曾经人类的自己画下一条界限,他把那条河流的名字当成是新的姓氏。
身为恶鬼,朝日向阳。
一听就是有许多故事。
所以真名言灵这种事情放在朝日川一时的身上真的没有多靠谱。
大正时期,浅草经常会有不少成金户*和商人往来,阿时是一个孤儿,五六岁时被一对路过浅草的夫妻收养,才好好地长大成人。
阿时的养父曾是旧时代望族的后继者,时代变革后家族没落人丁凋零,到了他这一代就仅剩养父一位,是一个喜欢西洋艺术的男人。
偌大的家族即便是没落了,剩下的家财也足够一人挥霍,阿时的养父也不是一事无成,所以顺顺利利娶妻成家,生下了一个孩子,孩子却因为意外夭折了。
因缘巧合下,这对夫妻收养了阿时,对阿时极为照顾,视如己出,近乎抹平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给幼童带来的所有伤痛,重新组成了平安又和睦的家庭。
这也是阿时为什么早熟聪明,很擅长有晚上翻墙出家门乱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