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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你娶我。”
    虽还不知那话是何意,小女孩的羞涩却晕在了脸上,“英雄救美,理当以身相许,我救了你,你长的好看,就应该是我的。”
    后来他能接了她的玉佩,答应娶她,必定也是同这一句话有关。
    穆蓁的声音很轻。
    声音落下,耳畔便只余有那屋外的雨滴声。
    迟迟不见萧誉回答。
    穆蓁眸子轻轻一闪,凉凉如冰,“倘若我那话,已给陛下带了麻烦,我同陛下说一声抱歉,就当是我反悔了,今日之后,我于陛下的救命之恩便彻底还清。”
    前世,她用了这救命之恩两回。
    一是让他娶她。
    二是,用她去换了阿锁的一条命。
    最后如何,她也不知。
    今生,那样的悲剧不会再重演,她便最后再用一回,去将曾经求过的话,收回来。
    屋内又是一阵安静。
    过了好一阵,萧誉才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她。
    灯火下的那张脸,异常平静。
    簇簇火光照进了那双眸子里,闪闪跳跃,而那冷清的眸色却没有一丝波澜。
    萧誉喉咙动了动,同样给了她一句,“抱歉。”
    雨声再次入耳。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一盏灯火下,两人并排而坐,各自沉默,竟是像极了前世最后在紫萝苑,两人相对无言的日子。
    胸口突地一阵闷沉。
    穆蓁张了张唇,半晌才道,“萧誉,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嫁给了你,不是你来的北凉提亲,而是我去南陈找的你,也不是你今日口中所许的皇后,而是南陈的贵妃。”穆蓁转过头缓缓地看向他,嘴角轻轻一抿,一丝笑容晕在唇边,却瞧不出半点笑意来,声音极轻地问他,“这场梦,陛下也见过,对不对?”
    耳畔的雨点声,突地安静了下来。
    萧誉搁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颤。
    便听穆蓁道,“你忘了,前世这时候的你,怎么可能不要南陈,南陈是你的命,为了能回南陈,你忍辱负重了十年,弑兄篡位,后来再同虞氏周旋,步步谨慎,你费尽了心思想要夺回南陈,是因为你想圆了你自己的梦,圆了你母后的梦,若非重生而来,你怎可能弃南陈来北凉。”
    相处了十几年,从小的青梅竹马。
    她怎可能不了解他。
    前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她无怨无悔地去追随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一门心思地去帮他实现他的愿望。
    直到他纳了虞氏。
    她立在暖阁之外,头一回没有入内,脸色苍白的问他。
    “我一直想问你,但我不敢问,今日我敢问了,我想问你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会错,是不是该继续大度,等到你后宫佳丽三千,儿孙满堂,那才是我该去追究的结果?是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像我们这样,为了顾全大局,可以将自己的爱人同旁人分享,而我这一辈子就该为了你的前途,牺牲所有,即便你同旁人同床共枕,我也要表示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一场初雪,落在她身后,天色阴霾暗沉。
    她声音带着颤抖,视线模糊,也没看清萧誉是什么神色,只觉心口疼的发麻,“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了三年,将自己变成你想要的那样,也明白了一国君主不可能只忠于一人的道理,可萧誉,我会难受,当初我满心欢喜地跑来南陈,心头所想的,并不是这样的日子。”
    她一直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可他却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而他也从未问过。
    前世的萧誉,眼里只有权势和永远没有尽头的计谋。
    骄傲自负,自尊心极强。
    今生却突然贸然北上,来了北凉,甘愿住进营帐里应招。
    替北凉送情报。
    同虞氏决裂,攻取汉阳,替北凉解困。
    并以前世她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相许。
    皆是因为她死过一回。
    重活一世,他心里终究还是对她生了愧疚。
    但这些都已经成了过往,既然都重新活了过来,她不会去想那一场已成了过往的梦,他也不该来。
    穆蓁轻轻吞咽了一下喉咙,将那喉间的哽塞压了下去,平静地道,“陛下,我不恨你,当我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又重新活过来时,我谁也没去恨,没恨你,也没恨毒害我之人,只是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
    “你有你该走的路。”
    “我也有我崭新的人生。”
    “你想要对我弥补前世的遗憾,可我,只想走一条不再去爱你的路。”
    “我挺好。”
    “你不必对我怀有愧疚,也不必来补偿。”
    前世临死前,她便同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突然想起了他们的过往,不必还偿还,她不需要。
    爱的时候,无怨无悔。
    即便最后落了个凄惨的下场,那也是她自己愿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包括萧誉。
    第23章 她只想为自己活一回(v……
    藏在两人之间的那段前世记忆,一旦揭开,便是鲜血淋漓。
    萧誉从一开始就知道终有这么一日。
    眼前的雨夜,又将两人拉回到了前世那桩恩怨之中,再也没有理由让他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跟前。
    他必须面对。
    雨滴声突地变得聒噪,萧誉内心早已是惶惶不安,却依旧平静地坐在那,夜色深沉,将那双深眸染的愈发深不可测。
    直到身旁的人起身,提步往外走去。
    那脚踝处的一串铃铛声细细碎碎,刺入耳中,萧誉突觉心如火烧,喉咙一滚,终是起身往前迈出一步,伸手拽住了她。
    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比起上回在长宁殿门前大了许多。
    穆蓁被他捏的有了痛感。
    而在萧誉身侧的那块锦布包裹的崭新木板,也随之“嘭”地一声落地,露出了木料的一角。
    穆蓁回头。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那被她抓住的手腕,犹如千斤重,死死地拽着她,仿佛要将她往那不见底的深渊拽去一般,穆蓁眼里的平静终于被打乱,颤抖地去挣脱,“陛下,松开。”
    萧誉由着她来掰他的手,手上的力道却半丝不减。
    一阵无声的对抗。
    当感受到那双手开始有了颤抖时,萧誉深邃眸莫测的眸子里才划过一丝悲凉,紧紧地看着她,低沉地道,“穆蓁,让我陪你再走一段。”
    世间乱世,她一人应付不来,就让他去替她斩断路上的荆刺。
    熟悉的一幕出现在脑海,萧誉又想起了前世。
    此次并非是两人头一回决裂。
    第一次她走,是在前世初雪前的那个雨夜。
    她挟持了虞氏。
    他闻讯赶去之时,她已经立在雨中掐着虞氏的喉咙,瞳孔如血。
    他并不知,她已经知晓了避子汤,只觉自己好不容易为她铺垫好的太平,被她一日之间打碎,无比恼怒,便说了那句,“你于朕有恩,朕不会拿你如何,自今日起,朕不想再见到你。”
    她没说话。
    一身衣裳被雨淋透,良久才将手里的虞氏推给了他。
    那双眼睛抬起来,穿过雨雾望过来时,带着血红,空洞而冰凉,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半晌,嘴角才轻轻动了动,对他道,“萧誉,我们就到这儿吧。”
    ——他不见,她也不再稀罕了。
    嘈杂的雨声,犹如此时,也是一瞬安静了下来。
    心口那股熟悉的坠落感,再次窜上来,越沉越深。
    萧誉的手掌不觉又多了几分力道,继续道,“你一直身在后宫,并不知前朝如何,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比你多活了十几年,我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让我陪你走完这一段。”
    穆蓁周身一栗。
    那话就似是一条往上攀爬而来的蔓藤,从她的脚底缠绕而上,死死地捆住了她,让她难以呼吸。
    心底的恐惧和那想要逃出谷底的求生之力,终是让她从他手掌中挣脱开来。
    手腕处被他捏过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穆蓁却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萧誉那双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往后的路如何,是我自己的事,同陛下无关,与我而言,我能重新回到北凉,已是新生。”
    她不会去问他,前世后面的北凉如何了。
    她的父皇和兄长又如何了。
    人各有命。
    她不愿去贪图这一份捷径,也不会让自己跳进那沼泽之地,再奋力地去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日日战战兢兢而活。
    穆蓁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