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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夺嫡(上)

      将来的事儿言之尚早, 何况雉奴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就在这时, 一班小内侍过来通传, 说是陛下醒了, 要他们全部入内觐见。雉奴原想邀萧可同住, 谁料人家不睬他,拂袖而去, 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因何惹恼了她。
    寝宫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卷帘内是诸王、妃嫔、公主、驸马, 卷帘外则是一帮大臣,李世民已经清醒过来, 此时在御案后落座。
    萧可微微抬眸, 看到了自家李三郎, 和魏王李泰并肩而立, 就在李世民的左侧。纱幕内隐隐立着一个女人,原是李元吉的王妃杨氏,自玄武门之变后便被李世民纳入宫闱,再无别的封号, 一直称为‘杨氏’, 平时极少露面, 今日却难得出现一回。
    沉默了片刻, 李世民终于切入正题, “昨晚在观荷殿发生的事儿, 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李承乾大逆不道,不配为我大唐太子,国不可无储君,诸位怎么看?朕该立谁为太子?”
    天子一开口,诸臣各抒己见,刘洎、岺文本等绝大多数臣工是拥立李泰的,一来天意如此,二来魏王深得天子的欢心。而长孙无忌、褚遂良与他们意见相左,他们要拥立的正是雉奴。
    遥望李泰,确实面有喜色,这也难怪,拥戴他的人有百分之八十左右,而雉奴正在长孙无忌的背后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诉说被李泰恐吓一事。突然,大殿里传出一声惨叫,众人皆向晋王看了过去。
    “怎么了?”大唐天子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眼光停留在雉奴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雉奴手足无措,本来就觉得委屈,又被这么多人用怪异的眼光打量,‘哇’的一声儿哭了出来。
    “朕还没死呢!”这些儿子就一个个不让他省心,李世民直着脖子大吼,“说,你到底怎么了?”
    “儿臣冤枉,儿臣没有跟着汉王叔父谋反,儿臣冤枉。”雉奴膝行向前,哭得泪眼汪汪。
    “谁说你跟着李元昌谋反了?你是嫌不够乱,故意来填堵。”不问青红皂白,李世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雉奴哭诉道:“儿臣适才来探视耶耶,在兴仁门与四哥相遇,四哥说儿臣与汉王叔父走得近,还说耶耶不会放过儿臣,儿臣好害怕。”
    长孙无忌明明刚才就晓得了,还要装作闻初之下义愤填膺,上前一步重重跪倒,“陛下,这魏王也忒阴险狡诈,为了谋夺太子之位,恐吓晋王,简直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请陛下严加惩处。”
    “青雀,可有此事?”李世民大孔一声,吓得魏王直挺挺跪了下来。
    “儿臣知错了。”做过的事岂能抵赖,纵使李泰才高八斗也无言可辩,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懦弱的九弟竟敢当堂告御状。
    至亲之人,接二连三的让他失望,李世民艰难的起身,踉踉跄跄移着步子,仰天长叹,“慕容天峰何在?传朕的口谕,遣散李泰的护骑,将他幽禁在北苑,没有朕的命令,不得任何人相见。”
    “父皇。”李泰跪下来,脸色惨白,“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慕容天峰一挥手,立时有千牛卫将魏王带走,上一刻还是帝之爱子李泰,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走,唬得在场诸臣大气儿也不敢多喘一口,他们里面有一大半儿人在天子面前举荐过魏王为太子,牵连下来恐也脱不了干系。
    大殿内又是一片沉寂,恰好慕容天峰入内复命,见此情形,便垂首肃立在一侧,李世民摇摇晃晃来到他的身边,‘唰’的抽出了千牛卫将军的佩剑,挺剑移上丹墀,似笑非笑,似叹非叹,“朕的三个儿子、一个弟弟,如此作为,朕实在痛心疾首,朕这个天子不做也罢。”
    眼不见,他横剑竟要往脖子上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三郎单手抓住了那柄剑的剑锋,才不至自伤,鲜血从的手掌间殷殷淌出。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臣也争先上前相劝,内待总管陈福顺一面传召御医,一面同几名内侍把李世民扶回了寝宫医治。总之,甘露殿内一片大乱。
    天色渐明时,甘露殿总算恢复了宁静,幽幽灯火下,李世民支走了妃嫔、公主及陈福顺等内侍,寻问了御医几句,便一并把他们遣走。李三郎慢慢闪了进来,将刚刚包扎过的左手掩在了衣袖内。
    李世民招手叫过他,细细查看了伤处,皮外伤,应该不打紧,无力的半开玩笑道:“下次耶耶再抹脖子,抓手腕就好。”
    “耶耶,您说什么呢!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您还想吓唬我们。”这种事儿还有下次,耶耶这玩笑开得未免让人心寒。
    抚着儿子的手背,李世民出生了一种念头,自立了太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念头,“三郎,你来说说,耶耶该立谁太子?”
    “大哥在儿臣的心目中就是大唐太子,难道耶耶真想废掉他?”在李三郎看来,大哥无非就是一时冲动,还是希望耶耶能够回心转意的。
    “如果耶耶立你为太子呢?”李世民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啊!”李三郎深感意外,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什么太子,在他心目中,大哥的储君形象早已确立,“耶耶,您就不能原谅大哥吗?他也是一时冲动才铸成大错,他……。”
    “耶耶现在是问你?”李世民仔细端详着儿子,眉目之间像极了年少时的他,虽然儿孙众多,但唯有在三郎身上找到曾经最熟悉的身影。
    “儿臣不知道。”这个问题怕是世上最难的,他无法回答。
    “问得太仓促了些是吗?耶耶给你时间考虑。”李世民放开了儿子手,缓缓向凭几上靠去,眼神涣散无光,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陈福顺,让他们都进来吧!”
    长孙无忌走在诸臣之首,但见天子身边的吴王,神色中平添几分不快,太子谋逆事败,魏王居心不良,眼看着太子之位落到雉奴身上,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横生枝节,让一个庶子捡了便宜。
    面对群臣,李世民逐渐恢复了天子应有的镇定,一一扫过众臣,用低沉的嗓音道:“李承乾大逆不道,李泰心术不正,都不能立为太子,朕想要从众位皇子中选一人为继承人,你们说谁可以为太子?”
    “晋王仁义孝敬,当立为太子。”不等长孙无忌开口,褚遂良抢先发言。
    “辅机?”李世民把目光移向长孙无忌,他身后正是抹着泪儿的雉奴。
    “晋王仁义厚道,是真正守成的储君,臣推举晋王。”这正是当仁不让的时机,长孙无忌岂能错过。
    “诸位可有异议?”李世民缓和了口气,大殿之内一如的鸦雀无声。
    立嫡立长不立贤,晋王治是长孙皇后的最后一位嫡子,立他为太子合情合理,诸臣提不出任何异议。身为大唐天子的李世民深知这个道理,挨个扫视着大殿里的臣子,目光最后将落到李治身上,“雉奴,你舅舅保举你为太子呢!”
    “儿臣听见了。”雉奴脸上还有泪痕,看看他父亲,又看看他舅舅,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不谢谢你舅舅。”李世民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噢!”雉奴立了起来,慌慌张张朝长孙无忌拜了一拜。
    “自今往后,太子失德背道,而藩王企图谋取的,一律弃置不用,这一规定传给子孙后代,永为后世效法。” 说罢,李世民挥了挥手,自是要打发众人,“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三郎留下,朕有话问你。”
    李三郎还是愣了一下,耶耶已经很明显的立了雉奴为太子,还有什么话要问自己呢?长孙无忌默默看着这一幕,似是觉察到什么?到底立不立晋王为太子?天子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虽然不清不楚,晋王为太子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毕竟是最后一位嫡子,不立他立谁?
    萧可早在甘露殿外等得不耐烦,李三郎受了伤,那是她亲眼看到的,好不容易出来一大群人,就是没有李三郎的影子,那些人全围着雉奴转,一个个均是向他道贺。雉奴真的成了太子,历史还是按着原有的轨迹直行,她无力的坐在花丛里,百思不得结果。
    雉奴烦了那些臣子,一回眸,瞅到了花丛里的萧可,她正在低头凝思,似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只是碍于长孙无忌等人不便接近。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些个,又找个理由脱身,兴冲冲便跳在了萧可面前,“姐姐,你在等我吗?”
    “等你。”雉奴那一脸的兴奋,让萧可极为反感,天降大任于此人,喜上眉梢了。“是啊!我是在等你,大唐新的太子殿下是吗?恭喜了,恭喜你千秋万载,一统天下,长命百岁,遗臭万年。”
    前面那几句听着像讥讽,后面那遗臭万年铁定是在骂他,雉奴搔着脑袋,不明白是那里得罪了姐姐,她今天一直都是冷言冷语的,“你怎么了?我当了太子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刚才不是说了恭喜,难道还要我备上礼物上门道贺。”萧可一如的表情淡淡。
    “看来我真是得罪了姐姐。”承认归承认,雉奴可不晓得是哪里得罪了她,何况这姐姐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转了话题道:“姐姐在等三哥吗?怕是还要等上一阵子,耶耶有话问他,把我们全遣了出来,只留下三哥一人说话。”
    他的口气里很明显带着几分失落,甚至带着几分妒意,四周千娇百媚的花儿也无心欣赏,略略回眸,萧可正在花间凝神,发丝飘飘,脸颊布满旭日东升时的霞光,就觉得好美好美。
    “是吗?”萧可反问,似在雉奴脸上寻找着什么,“怎么,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呀!”让人一语戳中心事,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雉奴那张小脸儿却露了陷,“我真的没有不高兴,耶耶本来就喜欢三哥,老说三哥像他。”
    果然是那句‘英果类我’惹得祸,父子俩闲谈几句都会让给妒忌了去,三郎啊三郎,你蒙在鼓里还不知呢!萧可蓦地起身,是看到李三郎从甘露殿里出来,记挂他手上的伤,幸得没什么大碍,伤口处已被包扎好了,抱怨道:“你也真是,这手是肉做的,又不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
    “以后不会了。”李三郎哪有心思在意他的手,剪不断、理还乱的是与耶耶那番对话。
    “怎么了?”察言观色,萧可就觉得他不对劲儿,还这么明显的写在脸上,不是一般的不对劲儿。
    “回去再说。”李三郎拽了萧可便走,神色匆匆,似要逃离这座宫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