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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的冬天是很难熬的。棉花尚未普及,人们的衣物并不防寒,薄薄的布料盖上十几层,有时也依然觉得单薄。
    每一年,京城内外都会冻死不少人。
    为了避免我的未婚夫也成为那些“不少人”中的一员,我经常会半夜起来,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悄悄地探手摸摸他的脉搏,测测他的体温,确定他还有呼吸。
    他总是还有呼吸。
    我的未婚夫对于活着这件事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我有时候都怀疑他热衷的并不是活着这件事本身,而是某种别的东西。
    投映在这别的东西上的情绪,如果一定要给它一个名字的话,可能叫作不甘。
    或者说,是愤怒。
    那冰冷的愤怒被很好地掩藏在俊雅的外表之下,不论是谁,见过他优雅的举止、不凡的谈吐,都难以想象这个人还会有另一幅面孔。
    十六岁那年,我的未婚夫病情恶化。先前明明有所好转,却忽然急转直下。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白天,差不多正好是午膳的时间,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看病。那是一位特别好心肠的大夫,每次都要写下详细的医嘱,将油纸包好的药材交给我,叮嘱我务必注意他的病情,好好照顾他的身体。
    房间里传来响声,有什么重物倒了下去。我拉开门,笑容和蔼的医师脑袋被刀劈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暗红色的血迹濡湿了地板,我那病弱的未婚夫将刀扔出去的手还停在空中,指节颤抖痉挛着,眼神看起来好像要吃人。
    我本来可以有机会。
    在那个时候,我本来曾经有过机会。
    “别哭了。”
    我的未婚夫温声细语地说着,用刚刚杀过人的手捧起我的脸。
    我是何时跌坐在地的呢?我不记得了。
    至于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等我反应过来时,视野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嘘。”他说,“别怕。”
    摸着我脸颊的手,在警告我别出声。
    但在我胸口撕裂开来的,并不是害怕的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哭,仿佛有哪一条决不可逾越的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的未婚夫重新换上平日的面孔,仿佛周围的血腥,倒在地上的尸体不存在一样,苍白的脸上浮起笑意。
    可我看到了。有另一张脸,从那副温和儒雅的表情下长出来,好像破土而出的某种毒物,长满了荆棘和疯狂的花。
    “你得帮我。”
    “别告诉其他人,好吗?”
    “就像你只有我一样,我也只有你。”他装得温情款款,但他的眼睛在说谎,心也在说谎。
    我说:“你不能这样。”
    可他已经是,他一直都是。
    一名小小的医师,从京城消失并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唯一留下的印记,只有木地板上的一滩暗色。
    那滩血迹,我擦了很久。
    擦不干净就不要管它了。我的未婚夫对我说。
    那个时候他已经获得了奇迹般的痊愈。他不再卧病在床,重新穿上朝服,每日进出朱红的宫门,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身体健康得不可思议。
    但我知道他开始惧怕阳光,知道他注视着其他人时,眼底会染上近似于饥饿的狂热神色。
    他的饭量开始逐渐减少,但行为却没有变得迟缓虚弱。
    周围的人对此似乎毫无所察,京城陆陆续续有人失踪,没有人将这件事怀疑到我的未婚夫头上。
    除了我。
    有一天夜里,我半夜忽然醒来。房间里没有他的踪影。我披上外衣,走出宅邸,惨白的月光掠过京城空荡荡的街道,乌云的阴影像鬼魅一样沿着墙壁游走。
    我在京郊的桥上看见他时,他正将吃完的尸体扔下去。
    那个面目不清的,曾经身为人类的东西,像破布袋子一样翻下桥栏,消失在了黑暗的河水里。
    “无惨。”
    十岁那年,我得知我有了一个未婚夫,他的名字叫做鬼舞辻无惨。
    我特地偷偷翻墙去看他,心里想着,怎么会有人叫无惨呢?
    这名字听起来可真惨。
    在桥上的人投来一瞥。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神。
    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在那之后,我的未婚夫消失了。混乱不足以形容他留下的烂摊子。
    他的家人、同僚、政敌,我见过的和没见过的人,仿佛同一时间冒了出来。他们难以置信,他们满腔狐疑,但唯一坚信的,便是我,我一定是唯一知道他去向的人,他不可能真的离开了京城,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但同时又是正确的。
    鬼舞辻无惨并没有离开京城。
    在他消失的这些年,他制造出了其他的鬼。其中一只鬼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在了中纳言女儿的婚宴上。
    我一般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也没有兴趣一整晚都坐在屏风后面用扇子遮着脸。但那一阵子有传言说,有人在罗城门附近看到了消失两年的鬼舞辻无惨。传出这流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晚大婚的中纳言家的女儿。
    「只是流言而已。」
    我明明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选择了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