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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我微笑起来:
“拿开你的手。”
我不喜欢他碰我,也不喜欢他出现在我眼前。
他会让我想到当初那个满心怀着爱慕的自己,而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
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短暂的怒气从那双红梅色的眼睛里闪过,细长的瞳孔微微眯起,随即再次变得冰冷无波。
“你似乎不打算告诉我。”无惨没有如我所愿地松开手。
他当真是一点没变,只是不再孱弱,不再需要倚靠他人。
将这最后一层共存的关系摘掉后,他性格里的傲慢再没有了遮掩,我都不知道自己先前等了那般久,究竟想要等的是什么。
“在那之前,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得替当年的那个小姑娘问出这个问题,要不然她总是在我心底深处的一角哭泣。
无惨露出我无法理解的神色。
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我在和他无理取闹一样。
“你想听到什么?”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我该可怜谁。
可怜当年蠢笨的我,还是可怜我那不再是人类的前未婚夫。
我无法自制地笑起来。
“罢了,罢了。”我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叙旧就到这里,如果你还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屏风上的牡丹开得艳丽,拖着长长尾羽的雀鸟流连于花丛中,格天井绘画着四季的图案,看起来端雍容华贵。
我拉开门。
“你可以离开试试。”
夜色静默,走廊上迎接我的只有烛台中的火光。
我非常冷静地转过身。
“你在威胁我。”
“这取决于你的理解。”
无惨漫不经心地以手支颐。微卷的黑发垂落颊侧,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红色的眼瞳美丽如剧毒的罂粟。我不明白这座城池里的人为什么没有看穿他的伪装。
“你要拿什么威胁我?”我忽然耐心起来,“这座城池里其他人的性命吗?”
无惨不置可否:“我需要你的配合,朝日子。”
“配合你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取得自己梦寐以求的永生。”我发现自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说,现在的你依然惧怕阳光。”
“……不要试图激怒我。”无惨的眼底积蓄起危险的怒意。
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在夺去无数人的性命后,依然活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毫无悔意,毫无歉意地出现在我面前,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会选择遗忘。
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当年的我早已死去。
我已经是死了很久很久的人了,每一日活在世上都觉得疲累无比。
“你要杀了我吗。”我抬眼看他。
“就像你当初杀了我一样。”
无惨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可怖。那似乎是不能被任何人提起的话题。
但是凭什么呢,当年死去的,被鬼活生生吃掉的人,明明是我。
“住口。”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在这六百年间,”我仰起脸,声音依然平稳,“你估计一次都没有死去吧。”
“你知道被鬼撤碎肢体,撕咬吞吃是什么感受吗?”
黑暗的庭院,鲜血像河流一样流淌四溢。
我的记忆屏蔽了太多细节,那些不能回忆起来的画面似乎会压垮我的精神,于是我只记得血肉筋膜被撕扯开来的声音,只记得嘎吱嘎吱嚼碎骨头的脆响。
我似乎曾经期望过谁会来救我。在恐惧,绝望,快要崩溃的临界点上,似乎曾经哭喊过谁的名字。
但是,那一晚,谁都没来。
直到我死去,都没有人来。
随着一声巨响,烛台遽然翻倒,燃起的火光窜上金漆的屏风,灼热的高温沿着灯油一路蜿蜒,眨眼就漫到我的跟前。
走廊上响起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无惨捂着脸,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缝中的瞳孔鲜红如血。
“谁让你去的——”
“殿下!”腰间佩刀的侍从出现在门外。
“当时谁让你去的——”
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不复先前的优雅从容,仿佛要从中裂开的表情,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殿下!!请赶快离开危……”
“等一下,别过去!”我急切出声,正要阻止那人,无惨忽然抬起手,最先赶到他身边的侍从在下一瞬间爆体而亡,殷红的血水溅到格天井上,淅淅沥沥地化作雨水落下。
无惨直起身,微微松开按在脸上的手。
我意识到自己先前判断有误——他确实有伪装成人类的模样。现在撕下这层伪装之后,就算是从未接触过鬼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同。
怪物。
死去前,那些人惊恐的脸上凝固着无声的呐喊。
我谁都没能救下来。
救火的人员姗姗来迟,整座城池都在夜色中苏醒过来。
我站在护城河边沿,望着火光一路烧到天际,将漆黑的夜幕烧出通红的洞口来。
我的前未婚夫站在我身边,仿佛先前的暴怒都只是一场幻觉,葬身于火海中的几条人命和他毫无干系,无惨再次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孔,姿态亲昵地理了理我耳边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