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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 不现实的书呆子

      岩洞中的一场喧闹,并不是首次在西北上演,但这次的闹腾,缺了一个重要的主角。
    龙云儿等人在岩洞中时,压根就不曾想到,自始至终,最关键的那个人未曾现身,温去病守在洞外远观时,也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动向,不过,一直到结束,香雪都没有出来。
    太阳下山,温去病顾不得外头气温下降,随便披了套袍子,就往外头走,要在天完全黑之前,把香雪给找出来,否则,越是入夜,香雪的血脉力量越是强大,真有个什么,自己不可能控制得住局面。
    多少年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了,温去病很快把人找到,香雪并没有走远,甚至没有离村,只是随便找了间民宅待着,里头的居民呼呼大睡,对于屋里的入侵者视而不见。
    香雪的周围,摆满一个又一个的酒瓶,二十多个空瓶,曾经盛满各种不同的烈酒,从这酒瓶的数量,温去病肯定她身上一定有芥子环之类的空间储物道具,这点之前她没提过,却可以想像。
    笑着拿了瓶酒,温去病在小女孩的身边坐下,“酒兴不错啊,一个人喝,也太寂寞了,不介意我也喝一杯吧?”
    “我他妈的当然介意!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喝酒,为什么说得好像我在这里一个人享受似的?换个别人来说这话,早被我杀光全家了!”
    香雪睁着醉眼斜睨,“把那瓶酒放下,你明知道自己不适合喝这鬼的,再用这种态度浪费你的生命,我现在就宰了你,好过整天看你不珍惜自己!”
    温去病耸耸肩,把酒瓶放下,虽然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可心里清楚,老战友的情绪非常不妥,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讲讲,稍微一下触发,哪怕大家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也真的会立刻拚个你死我活。
    “那两个丫头怎么样了?”香雪一手托着脸颊,“西北英雄初体验,心得怎么样?”
    “还可以,但没有你当初的激烈反应。”
    “哦,她们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叛徒、圣母狗?”
    “你当初也没有。”
    “那是因为我没蠢到给他们这种机会!”
    香雪的话,让温去病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初到西北,连续进行多场血战,拼命击退兽族、妖族的自己,在替一座村庄解围,受到全村人热烈欢迎、贺喜时,意外享用了一顿兽人宴,并且看到了被支解的兽人孩童,明白村子之所以受到兽族攻打的理由。
    自己剧烈呕吐,想要呕出那些早已被消化的东西,却徒劳无功,但褒丽妲的反应,却激烈到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她当场发狂,一直被压抑的吸血鬼血脉,爆发性苏醒,压过身而为人的部分,完全失控,屠杀了整村的人。
    对着发了狂的战友,身上带伤的自己,奋力压制,甚至使出了由金刚锁演化出的“大力金刚镇”,如岳压身,这才勉强将暴走的褒丽妲镇住。
    不过,四大武神,各怀绝技,无论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好压制的,自己虽然制住褒丽妲的动作,将她箍抱得动弹不能,却止不住她操控的乙太尸蛊与毒素,结果,方圆数里内,生机灭绝,无论是村民,还是兽童,尽化枯骨,甚至就连自己麾下的一支小队,也被卷入、波及,全军覆没。
    事后,自己出于各种考量,主动把这件事情揽在身上,对内毁灭证据,对外则统一口径,把这场血腥屠杀遮掩过去,没几个人知道真相……当然,就算能瞒尽天下人,也不可能瞒过“那个人”,不久,他指派担任诱饵的高危险任务给褒丽妲,只是自己又强行抢下了……
    “……你说你是不是白痴啊?又不关你什么事,你硬揽上身干什么?”
    即使事隔许久,重提起来,香雪还是气得一阵又是踢,又是咬,温去病只得苦笑。
    “或许,就是因为没我什么事,我才想做点事的……”
    温去病道:“那时候……我除了吐,整个傻掉了,什么事情都没能做,像个被吓尿的呆子。”
    “那又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才多大?十岁、十一岁?”香雪道:“你比你吃掉的那些兽童,根本大不了多少吧?谁会指望你做什么啊?”
    “但我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不要像个呆子一样,在那里傻站着,最起码,替那些孩子做点什么,一定有我们能做的事……但我最终除了压制你,什么别的事也没做。”
    温去病摇头笑道:“我要感谢你,给了我机会去顶事,这让我心里好过不少。”
    香雪道:“所以你后来去当诱饵的那段时间,才特别玩命?你从那时候开始,就在自虐了?”
    “我又不是那种心长七个窍的聪明人,脑里有事想不通的时候,战起来就特别狠,也不是特别去找死。”
    温去病道:“不过,在那段时间,我和樵峰搭伙作战,他对我说了很多他的想法,让我……感觉好些。”
    “樵峰书呆啊?那个话痨是好人……可惜了。”
    温去病微微一笑,以香雪的秉性,能让她说出“好人”两字,而且还带着肯定意味,不是揶揄嘲弄,这样的人物,真是天下少有了。
    不过,司马樵峰确实够份量承担这评价,自己仿佛仍能看见,他一身儒士打扮,像个初出茅庐的教书先生,在那边一脸正经地说着他总讲不完的道理。
    ‘队长,我们这样子打下去,不成的……我们战过的妖魔,数以万计,漫无目的战下去,最后意义是什么?我们有可能杀灭天地间所有妖魔妈?这种事,古往今来,从没有半个人做得到,我们也不可能,那为了一个绝不可能的目标而战,这个战略目标打一开始就错了。’
    记忆中,他总是这么认真地,一遍又一遍,说着别人嗤之以鼻的东西。
    ‘既然不可能灭绝,就只能学习共存,我们之所以和妖魔战斗,不是为了灭尽他们,而是以战迫和,打出我们的实力来!唯有赢得对方的尊重,对等地坐在谈判桌两端,约束彼此,才有可能共谋合作,停止战争,而不是这样永无休止地打下去。’
    正因如此,司马樵峰很强调原则与目的,非常反对不必要的杀伤,在那时的碎星团中,他是个异类,还是一堆异类里最古怪的那种,但大家都喜欢他。
    到最后,大家常常聚集在他身边,听这个书呆子说那些“和敌人做朋友”、“谋求长远和平”的理想,仿佛能从这些看似荒唐的理想中,找到一些血战之后的精神寄讬。
    自己还记得,尤其是团里一些非人者成员,尤其被他的话给吸引,开始抱着微弱的希望,梦想将来的某一天,人类与非人者,不同的种族间,可以和平共处,所有纷争透过排解来处理,不要再有战争。
    “……我还记得,他每次在那里讲道,你就跑去闹,不是泼水,就是丢石头,还有一次,你好像放火烧了他的衣服。”
    温去病笑着说话,不过,除了这些,自己更记得,每次褒丽妲来闹的时候,眼里都闪着光,只要是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看似恼怒,其实也是期待与兴奋的,这……是涉及她身世的一块心病,甚至心魔。
    “司马世家出了他这种书呆,也是倒楣,不过他脑筋像颗石头一样,居然也能被女人看上,那个谁谁谁……从神都一直追着你到帝都,又追到西北的,你一直躲,最后她就和书呆好上了,跌破大家眼镜,都说你不懂得珍惜。”
    “……怪我喔,我那时候才几岁啊?就算早恋,也不是奔着成家去的,你让我怎么去接受她?”
    温去病着实懊恼,当初冲着第一武神威名,无视自己丑硕外型,争着投怀送抱的女人可不少,真吓尿了根本是小鬼的自己,全然不是今日的游刃有余。
    “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香雪长长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星空,“封神的时候,那个书呆为了掩护别人,没来得及跑出来,死在妖都……唉,他的那些屁话……”
    温去病微笑,没有答腔,司马樵峰的殒落,对许多人都是重大打击,自己如是,香雪亦然。
    随着司马樵锋的亡故,香雪灵魂之中,身而为人的部分,便开始死了……或许,还更早些,从见到那些村民,怎么处理兽童后,她执着于人性的那个部分,就已经坏死了……
    “可恶!”
    香雪猛第一摔,把手中酒瓶砸得粉碎,扯着温去病的衣领,泪水滚滚而落,直滑下来。
    “阿山,是不是……是不是我杀错了?是不是因为那天,我把那些人杀了,那个人……就从那刻起,在心里舍弃我们,决定后头要处理我们的?是、是不是这样?”
    呜咽出声,女童外型的香雪,这时真像小女孩一样在崩溃痛哭,这个激烈的反应,真心吓到了温去病。
    而她所问出来的话,温去病没法答,却如遭雷击,瞬间愣住。
    那个人……团长他虽然一路喊着“不分种族,齐心合力”的口号,但可以看出来,他心里一直是偏重人类的,这本也不稀奇,毕竟他就是个人类。
    香雪屠村的事,会否让他有了警觉,觉得手下这批人,战后对人族始终是个威胁,因而决心将来处理?
    这个可能性很大,但自己无法证实……
    “……谁知道呢?那个人的心思,本就没人猜得中。”
    “是、是不是因为我……害了大家……”
    “胡说!”
    像是被烧红的针刺中,温去病瞬间变色断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晚香雪会这么失常,这么情绪失控,原来……她是想到这边去了。
    一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的她,失控成这样,可以想见这个可能性对她的压力……
    “唯独这点是绝不可能的,那个人……做什么都有周密的计画,不可能为了一个人、一件事,就影响他整个决定,你担心的事,绝对不是这样。”
    温去病把金发小女孩搂在怀里,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肩膀,柔顺的金发垂落下来。
    所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因为那个人的心思,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猜得到的,但自己却必须说得肯定,至少此时此刻,必须要让这个女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