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小人儿
养了三日,膝盖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乌青也淡了下去,依然不见他归来。
心想福康虽说打小与我作对,可她每一次被我压制住,都会甜甜得叫我福灵姐姐讨好我,年节生辰的时候也互赠礼品,偶尔还会凑到一处玩闹,我们到底是有血缘的堂姊妹,看到她没了一只手,我一时惊慌,心中烦乱,迁怒于你,你生气也应该。
可这都三天过去了,你一个大男人,生起气来怎么就没完了?
还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呢,真是小器。
再说了,你若是有需要撒气的时候,我会任由你对我发作,绝不生气。
再一想是自己有错在先,决定去军营里看他,他好像挺喜欢我去军营的。
忙吩咐墨香多做些大将军爱吃的,如此犹觉得不够,唤来书香问道:“我在云居寺买的那些零碎,大将军可喜欢?”
“好像挺喜欢的。”书香说道,“大将军问是不是买给他的,我说是,大将军就说给我吧,接过去放进怀中,很珍重似的。”
“他可戴过?”福灵忙问。
书香嗤了一声:“拿着瞧瞧也就是了,还戴着,多难看啊。”
“再难看,那是我的心意。”福灵不悦道。
书香撇了撇嘴:“那些零碎能配得上大将军吗?戴上还不得被人笑死。”
福灵指指她,咬牙问道:“那你说说,怎样的才配得上他?”
“穿衣打扮这些事,郡主得问晴香姐姐。”书香道。
福灵忙唤来晴香问她:“依你看,大将军缺不缺什么配饰?”
晴香想了想说道:“大将军穿戴简洁不喜繁复,郡主实在要送,就送个香包吧,让墨香配一些清新怡人的香装入其中,说不定能缓解头疼呢。”
“好主意。”福灵道,“去,拿针线来。”
“郡主要自己缝制?”晴香讶然道。
“对啊。”福灵冲她摆手,“快去。”
晴香拿了针线笸箩过来,跟福灵商量用黑色丝绒布,上面绣金色的麒麟,福灵摇头:“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刺绣,怎么办?”
牛妈妈过来笑道:“我来裁布,晴香绣麒麟,郡主缝上,心意到了就行,以后学会了,再做别的。”
福灵说好主意,主仆三人坐在炕上忙碌,晴香与牛妈妈动作麻利,很快就轮到福灵,她操起针,在二人指点下笨拙缝着,嘴里嘀嘀咕咕抱怨:“这小针比宝剑还要难拿。”
不防一针刺在手指上,钻心得疼,牛妈妈忙道:“小心些,针脚难看不要紧,别扎着手。”
福灵吸着气继续埋头缝制,没几下又扎在手指上,又吸一口气又继续,晴香摇手道:“还是别缝了,出去买一个去。”
“我就不信了,还制服不了这小小一根针。”福灵摆手让她们到一边去,咬牙切齿跟针线香包较劲,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针扎,扎得手指头几乎发木的时候,香包缝好了。
兴奋招手让牛妈妈与晴香来看,二人头碰头一瞧,虽说一针大一针小的,到底是缝上了,牛妈妈悄悄加固了几针,对晴香道:“装香粉去吧。”
饭菜做好带了香包,梳洗换衣罢正欲往军营里去,雨香进来说道:“俞将军求见。”
“俞将军回来了?”福灵一喜,起身往客堂而来。
刚过钻山游廊,俞泰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趴下去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道:“俞泰多谢郡主救了我家夫人,从此以后,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俞泰上刀山下油锅,为郡主万死不辞。”
“快起来吧。”福灵忙道,“起来进客堂说话。”
俞泰起身随福灵进了客堂,福灵让他坐了,吩咐晴香奉茶,含笑问道:“回过家了吧?俞夫人可好?”
“她很好,胎相也稳。”俞泰忙道,“她惦记着郡主的伤势,说过几日就来探望。”
“我早就好了。”福灵笑道,“让她好生养着,不必惦记我,养好了再凑到一起热闹。”
俞泰忙说声是,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说道:“是独孤娘子给郡主的。”
福灵接过去看着,呀一声捂了嘴,又忍不住,哧得一声笑了出来。
俞泰挠挠头:“独孤娘子在信中给郡主讲笑话了?”
“没有,就是说了些有趣的事。”福灵憋住笑看向俞泰,“如今没了沙匪,玉门关恢复宁静,独孤娘子都忙些什么?”
“忙着训练骑兵,一日也不肯松懈。”俞泰说道。
“只有俞将军回来了?还是派去的将士都回来了?”福灵笑问。
“训练骑兵尚需时日。”俞泰说道,“大将军下令,只让我回来,另派了石将军过去,想来是因为我家娘子。”
福灵点头:“既回来了,就安心陪着俞夫人,她已落过两胎,这一胎分外不易,俞将军多体贴夫人才是。”
俞泰一震,激动说道:“落过两胎?我怎么不知道?”
“俞将军竟然不知?”福灵有些惊讶,随即说道,“想来是俞夫人不想让你打仗分心,没有告诉你。”
俞泰低头不语,半晌抬手搓一搓脸,闷声道:“我太愧对她了。”
“是啊,你们在前方打仗不易,后方的家眷一样艰难。”福灵叹息道,“如今既得太平,都好好过日子吧。”
俞泰说一声是,起身拱手道:“末将还得回军营里去,这就告辞,末将还是那句话,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俞泰上刀山下油锅,为郡主万死不辞。”
说着话单膝跪地,恭敬而郑重向她行礼。
福灵看着他:“俞将军效忠大将军,就是对我的报答。”
“这是两回事。”俞泰执拗说道,“我俞泰一进军营,就受大将军教导,大将军救过我的命,我此生都是大将军的马前卒。郡主救了我的夫人,我无论如何都要向郡主报答。”
说着话又要跪下去磕头,福灵忙道:“你起来,我这会儿就给你一桩差事。”
俞泰喜出望外,说一声遵命,起身眼巴巴看着福灵。
“你帮我给大将军捎些东西。”福灵笑道,“俞将军不嫌我大材小用就好。”
“不嫌不嫌。”俞泰欣喜说道,“跑腿送信传话,只要是郡主吩咐,事无大小,我俞泰都会竭尽全力。”
福灵吩咐几个丫头将食盒拿过来递给俞泰,咬一下唇拿出香包,笑说道:“这不是寻常的香包,里面是给大将军治头疼的药。”
俞泰说声明白,带着东西走了。
晴香不解道:“郡主又不去军营了?”
“俞将军从玉门关回来,自有许多军务禀报,我去了只会添乱。俞将军又那般迫切,非要为我做些什么,就让他捎东西吧。”
福灵说着话又拿起独孤娘子的信,看着看着哈哈大笑:“既有女将军的霸气,又有猎人的耐心,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晴香在旁问道:“郡主怎么又高兴上了?不管大将军了?”
福灵摆摆手:“我就不信他这辈子呆在军营,早晚会回来的。”
俞泰禀报过玉门关的军务告退走出,大将军摊开手,看着掌心握着的香包,针脚歪歪扭扭有大有小,摇着头忍不住笑。
笑着唤一声骆驼,想要问问她捎来的饭菜都有什么,廖恒推开门,气冲冲走了进来。
将一份公文仍在他面前,手指点在上面咬牙道:“孙明庚,好好看看自己的杰作。”
大将军低头看去,是肃州守备请求调拨粮草以备青黄不接的公文,他在上面批示,准,底下画了一个小人儿。
画中人梳着随云髻,长眉杏眼满脸含笑,活泼俏皮看着他。
他抿唇看向廖恒,廖恒拍一拍公文,指指他咬牙道:“孙明庚,我看你是着了魔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在奏折上画小人儿。”
大将军搓搓手,张口想说什么,又抿了唇。
廖恒吁一口气坐了下来:“最近怎么又不回家了?”
“我……”他说一个我字,认真思索着看向廖恒,“我最近有些失控。”
“怎么失控了?”廖恒好笑问道。
“对福灵有些失控……”他欲言又止。
廖恒指指他:“你一次把话说明白了。”
“福灵她骂我,让我滚,还说了两次。你猜我怎么着了?”
“你怎么着了?”
“我很听话,真的就滚走了,心里也没觉得被冒犯,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天底下有人敢让镇国大将军滚,真正是奇闻。皇上也不敢吧?”廖恒一声嗤笑,“你滚走后,觉得有些不对?”
大将军点点头:“我仔细想过了,开头我只想保护她,后来就纵容她疼爱她,到如今患得患失……”
“怎么患得患失了?”廖恒挑眉看着他。
“那日听到她阻拦惊马,我吓得有些失常,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战场上腹背受敌险些没命的时候,也没有过,福灵笑话我婆婆妈妈,我觉得难堪,便躲出来到书房里去思索如何处置伍校尉,坐到书桌旁,脑子里一片空白,提笔画了一纸的小人儿,直到她进来替伍校尉说情,最后都听了她的,让俞泰回来,也是因为她一句话。”
大将军为难看着廖恒,“我如今为她左右,以后怎么统领军队?怎么为将士表率?”
廖恒冷哼道:“当初皇上本来赐婚的是福康郡主,我觉得挺好,算不上好看也不难看,性情虽说骄纵刁蛮,有几位如夫人制她,你想搭理她便搭理,不想搭理便不搭理,她的娘家安王府虽说有些势力,可安王夫妇巴结你都来不及,文忠郡王嘛,就是酒囊饭袋,总之,都好对付,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可你不愿意,你对福灵郡主一见钟情,拿长安郡的军权跟皇上交换,让皇上改了圣旨,我劝过你,小妮子灵慧,不好掌握,文毓郡王更是不好惹,成王软硬不吃,脾气上来敢跟皇上吵闹,无论是福灵郡主还是她的娘家成王府,都不好对付。可你不听,生怕人跑了,从皇上写好圣旨那一刻起,就盯着她不放,如今后悔了吧?”
“我从不后悔。”大将军握一下腰间的香包,“我就是,有些失控。”
“所以呢,你不回家,故意冷落郡主?”廖恒睨着他。
“我不是冷落她,我是想离她远些,让自己冷静冷静。”大将军一本正经说道。
“那你冷静了吗?”
“她不让我冷静,又是送信又是送饭还缝香包……”说着话献宝一般扯起来给廖恒看。
廖恒凑近瞧了瞧,啧一声道:“这针线活,比你的还差。”
“我怎么觉得挺好看的?”大将军疑惑看着他,“上回她在云居寺买了满满一荷包饰物给我,我拿回来后把能带的都带上了,骆驼看得直皱眉头,骆驼说也太难看了,让将士们看见,会有损大将军的威仪,我只好摘下收了起来。”
“听骆驼提起过。”廖恒忍不住笑出了声,摆手道:“孙明庚,别婆婆妈妈了,回家去吧。”
“不回去。”大将军摇头,“再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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