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封城。
    乐乘坐在篝火的旁边，大口大口的撕扯着手中的马腿，心情并不算太好。
    片刻之后，乐乘扔下已经被啃得精光的马腿，拿起水壶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
    而在乐乘的身边，赵奢一脸淡定的拿着一根马大骨，就着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记提醒乐乘：“大王说过了，要喝开水才卫生。”
    乐乘：“……”
    锅都给你拿来煮马肉了，哪里有这么多锅煮开水嘛！
    乐乘看着一脸淡定的赵奢，忍不住道：“将军，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时间了。”
    这三天其实要算上攻破启封的那一天，所以实际上是两天。
    赵奢拿出一把匕首，用力一下将马大骨的外骨刺破，对准了缝隙津津有味的吸了几口，含糊道：“嗯。”
    乐乘道：“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将士们的备马都要杀光了！”
    赵国相比其他国家而言有着一个十分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战马的数量。
    赵国本身就有代郡这个大马场，再加上前些年在北方拓地千里，如今足足有六个郡将近一半的国土能够饲养战马，更有超过四十万的国民过着半游牧半农耕的生活。
    根据去年上计之时的统计，赵国可用的适龄战马将近十万匹，整个国内的马匹数量则达到了四十七万匹。
    这样的数量无疑冠绝华夏，也让赵国边骑军团十分奢侈的过上了所有人都一骑双马的生活。
    这些天因为军粮不足而陆续宰杀战马，虽然只宰杀了一千匹左右，数量并不算多，但马不管怎么说都和骑士们培养出了感情，看着朝夕相处的坐骑在眼前被宰杀，即便知道是军令不可为，也对于赵军骑兵的军心已经产生了一些不良影响。
    别人不敢对赵奢这个主将指指点点，但乐乘毕竟是大王赵何的心腹，看到了这样的情况自然也就产生了想要出头为弟兄们说几句话的想法。
    说起来，赵奢这个家伙好像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至少乐乘看着赵奢现在吃自己的备马就吃得挺香的，甚至还敲骨吸髓呢。
    赵奢停下了吸溜的动作，就着火光眯缝着眼睛，仔细的观察了马骨的缝隙几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将彻底失去使用价值的马大骨扔到了一旁，抬头看着乐乘：“怎么，乐乘将军想要出战了？”
    乐乘摇了摇头，道：“出战与否，自然是将军说了算。末将只是想知道，究竟我们还要在这启封城外停留多长时间。”
    赵奢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其实问我是没有用的，你要问，就问启封城之中的秦军什么时候撤退吧。”
    乐乘一愣：“撤退？”
    赵奢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对，撤退。算算的话，也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乐乘脸上全是莫名其妙：“秦军为什么会撤退？”
    赵奢眨了眨眼睛：“因为我们在这里啊。”
    乐乘觉得自己和赵奢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沟通起来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就在乐乘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乐乘一抬头，认出了来人，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是赵奢的亲卫队长，一个林胡军官，据说还是林胡王五服之内的侄子，一个草原上很有名的猎人，有“黑狼”之称，真名听赵奢说过一次，但是乐乘没记住。
    此刻的黑狼看起来脏兮兮的，好像在泥地里打滚过一样，再仔细一想，乐乘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这个家伙了。
    就在乐乘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赵奢已经开口了：“怎么样？”
    黑狼朝着赵奢行了一礼，道：“已经确定，启封城中最多只有三千秦军。”
    “什么？”乐乘大吃一惊，霍然起身：“你怎么确定的？”
    赵奢对此却没有任何的意外神情，先是向乐乘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才继续对着黑狼道：“秦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黑狼答道：“应当在昨日，不过启封城那边戒备森严，确定消息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昨日离开？”乐乘再度吃惊。
    要知道两天前的早晨，正好是秦军从山中杀出，险些将乐乘弄死在启封城的时候。
    如果黑狼的情报属实的话，这岂不是说，秦国人仅仅过了一天，就已经离开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让秦国人如此的匆忙？
    赵奢笑了笑，道：“看来对面那位秦国的领兵大将确实还是很有魄力的人啊。好了，你辛苦了，退下吧。”
    等到黑狼退下之后，赵奢将目光转向了乐乘，脸色也慢慢的变得严肃起来：“乐乘将军，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乐乘挠了挠头，刚想出口询问，突然脸色一变：“秦国人是去支援榆关了？”
    赵奢点头，轻声道：“应该是如此，看来大王没有说错，秦军之中的确有高明之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察觉出我军兵分两路攻击榆关的信息，不简单哪。”
    乐乘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思去听什么简单还是不简单，他整个人都变得激动了起来：“将军，你说榆关还能够被攻破吗？”
    拿下榆关代表着什么，乐乘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最终不能拿下榆关，那就不仅仅是乐乘这一支的失败，更是整个战局上赵军的失败了。
    赵奢笑了笑，眼神之中一道光芒闪过：“别人的话或许有些难说，但廉颇将军……自然是可以的。”
    乐乘沉声道：“可若是秦军三万大军折返榆关，就算是廉颇将军能够一时坚守，恐怕也难以为继！”
    赵奢点头，伸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站了起来：“你说得没有错，所以，我们不应该在这里继续等待下去了。”
    赵奢转过头，注视着数里之外的启封城，幽幽的说道：“是时候拿下这座城池了。”
    乐乘大喜过望，道：“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赵奢看了看头顶的星空，道：“现在。”
    乐乘一愣，随后大喜。
    一刻钟之后，在密集的马蹄声中，乐乘一马当先，出现在了启封城墙上火把的照耀之中。
    夜色中，杀声四起。
    小半个时辰后，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带着浓烟从城门洞之中冒了出来，启封城的城门四分五裂，成百上千的赵军骑兵犹如一道红色旋风般扑入城内。
    这一次，赵奢下达的命令极为简单。
    “若事有不逮，我军回撤到此处之时，本将军不想再看到这座城池之中有哪怕是一个人阻挡我军后撤的去路！二三子只管放手为之，大王那边自有本将军去承担责任！”
    启封城的这个夜晚，远比两天之前要血腥得更多，更多。
    血流成河。
    天空刚刚放亮，白起已经率领着麾下的两万七千名秦军步兵在山岭之前行进了。
    车轮在滚动，颠簸是常态，白起在战车之上的身形也跟随着颠簸不停的起伏。
    回身看去，长长的队伍被山岭轻易的阻隔了视线，白起能够看到的只有身前身后大约两三千人的数量。
    作为一位名将，在这样的地形之中行军总让白起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
    这里实在是过于适合打伏击战了。
    如果不是因为事态紧急的话，在面对着这种地形之时，白起是绝对要让斥候们在前方进行撒网式巡逻警戒的。
    但那样做会浪费太多太多的时间，白起现在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
    又过了一会，眼见朝阳渐渐升高，白起忍不住朝着身边的向导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榆关？”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迫切。
    向导恭敬答道：“回将军，三十里地！”
    白起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车兵先行随本将军救援榆关，其余三军也都要加快脚步，务必要在日落前抵达！”
    片刻之后，伴随着滚滚的车轮和马蹄声，数百辆秦军战车在丘陵之中奔驰起来，朝着西南方向的榆关而去。
    战车上，白起神色严峻。
    在白起看来，如果魏冉能够早一些采纳自己的上策，率先对赵军发动包抄进攻，那么今天的秦军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依照白起设想，若是真的能够切断赵军的后防，那么战争就会迅速分出胜负，那这远离主战场的启封和榆关丢不丢，其实都无关紧要了。
    但由于魏冉的瞻前顾后，秦军已经完全错过的主动出击的最佳时机，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如今，白起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守住榆关！
    “希望，还来得及吧……”白起在心中默念。
    榆关。
    廉颇勒住了马匹，打量着面前的这座关隘。
    作为一名战争经历十分丰富的将军，廉颇见识过很多座关隘，也攻打过其中的许多座，榆关在这其中绝对不是靠前的，甚至连排在中流都困难，应该算是倒数。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榆关的地形。
    和启封城不同，榆关并不是位于山脉的夹角，而是位于两处丘陵的中央.
    这两处丘陵虽然都很长，朝着两边延伸出去很远，但是它们的坡度都不算太高，这也就导致了榆关的关墙也没有那么高，粗略看去应该在一丈多左右。
    在两边的丘陵上可以看到一个个小小的哨所，这是模仿长城的烽火台所修建，只不过比起长城来说要差了不少。
    廉颇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防备好像也不是很森严嘛。”
    廉颇并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榆关的防线看上去这么的不严谨，还是有一定道理在的。
    榆关处于韩魏两国的边境附近，唯一能够威胁到榆关的就是来自于魏国方向的军队。
    但自从魏国衰弱以来，韩魏两国之间虽然偶尔也会爆发一些战争，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两国携手起来对抗比如楚国或者秦国这样的外敌。
    要知道韩国毕竟是七大战国之中排名倒数的国家，它的国力是不允许韩国在四面八方都建起一道完整防线的。
    综合考虑之下，历代韩国国君都选择了在韩秦、韩楚边境投入大量资源去修建防线，对于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人”的韩魏边境这边基本上就是应付了事。
    反正榆关距离韩国都城新郑也就那么几十里地，要是魏国人真的打到这里来，榆关守不守都无所谓了，干脆放魏军进来，直接用新郑城高大的城防来抵挡就是了。
    从过去的几十年来看，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直到今天。
    榆关的守军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大批赵军骑兵的到来，丘陵两侧的哨所之上已经有烽烟燃起，接力朝着西南方向而去，在这些烽烟的尽头应该就是韩国的首都新郑。
    新郑距离榆关并不远，如果韩国人第一时间派来援军的话，一天一夜的轻装急行军应该就能够到达了。
    廉颇咧了咧嘴，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然后就是一顿。
    老搭档赵奢已经不在这里了，而是在启封城那边。
    “赵奢这个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被秦军挡住？估计应该是拦住了，不然的话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到这里了。运气不行啊，老赵。”
    廉颇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嘿嘿的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大王让本将军和赵奢每人各选一条路线，事实证明，本将军才是对的！”
    当日，赵何的决定其实很简单，就是分兵两路，从南（启封）北（中牟）两个方向包抄榆关。
    而且当时赵何就言明，这两路分兵都有可能会被秦军阻挡甚至歼灭，也有可能都完全畅通无阻出其不意突破秦军的防线一路直抵榆关之外。
    看来，运气还是更加的眷顾廉颇一些。
    虽然是老搭档，但是这可并不代表着求胜心极其旺盛的廉颇愿意被赵奢夺取头功。
    一直以来，在两人之中都是廉颇为首赵奢为副，这一次，廉颇也要让自己的老朋友知道，本将军才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廉颇不再迟疑，对着身边的亲卫队长道：“你马上让人换装，当投弹手！”
    片刻之后，廉颇率军发动了进攻。
    上万骑兵的马蹄声，惊天动地。但由于地形所限，大部分的骑兵冲到大约两三里的地方之后就渐渐的慢下了脚步，只有数千骑兵继续冲锋。
    榆关的正面，也就只够这么几千骑兵展开了。
    十分引人注目的是，在赵军骑兵的最前方，赫然是数百名全副武装身披重甲的龙骧军士兵。
    关墙之上的韩军弩手们毫不迟疑，嗖嗖的射出弩矢，众多弩矢密集的射中了龙骧军的士兵们，然而在坚固无比的钢甲抵挡之下全然无功，只有几个运气不好的倒霉鬼正好重心不稳被弩矢巨大的动能震落马下。
    榆关的韩国守军其实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出头的样子，其中弓弩手也不过五六百人，龙骧军在最前方充当了一波肉盾吸收了大部分箭雨之后，身后的赵国轻骑兵们承受的箭矢也就是那小猫三两只，以至于一轮箭雨下来对赵军骑兵所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廉颇正放声大笑，突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一低头。
    “当当当！”几支箭矢接连命中身着钢甲的廉颇，其中两支还射中了他的头盔，让廉颇头皮一阵发麻。
    身后，不少惨叫声开始响起，赵军骑兵们纷纷落马。
    廉颇抬头一看，才发现榆关之上居然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面黑色的旗帜！
    廉颇心中顿时一惊：“居然还有秦军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