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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墨瞳半晌才道,天下流言沸腾之际,他不可能是来杀你。不杀你,也便不能是来夺我。
    叶修沉默着不语,沈墨瞳不由觉得刚才他问的那句当真是梦呓,侧耳听他的呼吸,柔声道,相公?
    叶修越发地往他的肩颈处依了依,两个人手牵住了手。
    黑夜寂寂,就在沈墨瞳以为叶修调整姿势安眠的时候,叶修幽幽然叹了口气,在她肩上低语道,他应该是要去南越,,墨瞳儿,南越要出事了。
    雪霁初晴,陆小悄无赖地窝在屋子里,趿拉着鞋拄着下巴,嘟着嘴晒太阳。
    绿溪道,小姐,先生没有不准你去铺子学堂,要不然你去前面帮忙吧?
    陆小悄道,才不要,又不给我零花钱,我才不要去帮二哥赚钱!
    绿溪失笑,回头二哥认为你偷懒,当心又骂你。
    陆小悄道,要骂他骂去,反正不给我钱我才不要给他帮忙,我有空在房里还晒太阳呢!
    陆小悄说完,一头把自己扔在chuáng上,懒洋洋伸展四肢,抱着被子对绿溪道,哎,你说花房里许伯的兰花该开了吧?绿溪你去看看,挑好看的叫人送几盆来!
    绿溪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花房了,此时欢声道,好,我这就去!
    陆小悄道,你就说我哥整天卧病在chuáng,看看绿植开开心!兰花没开没关系,挑别的花漂亮点的给我哥送去!
    绿溪答应着,很快打点好出门了。陆小悄枕着双手仰面在chuáng上,煦暖的阳光晒得她半眯了眼,她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有人敲门,陆小悄嘟着嘴不耐烦地道,谁啊!
    却是前堂铺子的小厮,说道,小悄姐,今儿有客人点名要把这东西jiāo给你,二哥不在,我便给您送来了。
    陆小悄奇怪地起身,过去一看,像是一封信的样子,也未封口,不由道,谁给我的,写的什么?
    小厮道,不认识,说是生意上的朋友,是给小悄姐的东西,我也没看!
    陆小悄接了,顺手将一块碎银给小厮道,辛苦你了,去喝杯茶。
    小厮道谢着走了。陆小悄抽出信一看,沁着阳光,是张美丽清香的花笺,上面的字迹挺拔隽逸。
    是一张煮酒的方子,下面一排小字,qíng浅而意深。
    素知小悄懒惰,未必肯复制酒方,今将配比奉上,冬日天寒,小悄煮来喝。
    这般短而寻常的几句话,却让陆小悄在陡然间忆起易卿阳的眉眼,微笑,和与他在花间、在雪里的自己。
    顿时心如飞絮,软而凌乱。
    第五十章 qíng怀
    天阶夜色凉如水,燕王萧煜负手,望着阶前竹影飘落下扑簌簌的霰雪。
    苍穹漆黑,洁白的雪粒凌空飞扑而下,冰凉又格外繁杂。
    萧煜仰面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抱病已久,权柄貌似还在,但燕王府的败落已如此明显,竟处处都显得空旷苍凉了起来。
    因为他要静养,下人们已陆陆续续裁减了一些,经过这次右相的变故,他更是把府里的人严查了一顿,狠狠地裁减了一半。右相是因管家的儿子贪人田地房产bī死人命,被顺藤摸瓜牵连上,然后被彻查,被连窝端,被剿杀党羽大开杀戒。
    这是在断他的路。他一日未死,任凭再小心谨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是无济于事的。
    想至此,萧煜的目光不由深邃清冷了起来。无济于事,是吗?
    王爷。
    温柔的一声唤,一件厚厚的锦棉披风,落在了萧煜的肩上。
    萧煜下意识咳了两声,转头看去,卫心玫正抬头关切地望着他。
    夜深了,又下了雪,王爷别又着凉了。
    萧煜道,王妃还没睡着?
    卫心玫道,王爷忧心忡忡,臣妾也不能安眠。
    萧煜望着她,没说话。
    卫心玫垂下头,轻声道,都是因为妾身的父亲,牵累了王爷。
    萧煜道,又何尝不是因为我,牵累了你父亲。
    王爷卫心玫抬头看他一眼,复将头垂得更深。萧煜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王妃既嫁了我,无论富贵贫穷,成败生死,我,定不能负你。
    卫心玫心下大恸,一把抱住他哭道,王爷!
    萧煜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搬过她的头,爱抚地为她正了正钗子。卫心玫擦擦泪,挽了他的手道,王爷,我们进去吧。
    萧煜望了眼乱蒙蒙飘雪的苍穹,把肩上的披风解下覆到卫心玫的肩上,牵着她的手道,我们夫妻还从不曾一起踏过雪呢,今夜万籁俱寂,落雪有声,如此良辰,王妃和我一起去园子里踏踏雪吧。
    卫心玫担心他的身体,但那件落在身上的披风,带着他身体的气味和温度,瞬息的温暖刺酸了她的鼻子,不由得泪眼氤氲。
    她低下头,萧煜已经牵着她走。如今他正艰难,不可坏他的兴致,惹他不快,但出于卫心玫自己内心的愿望,得夫君怜宠,牵手踏雪,她也是舍不得去拒绝的,连带身上的那件衣服,因为有他的气息,她也舍不得推让。
    为这刹那的体贴亲密,卫心玫暗自心喜着。脚下的雪吱吱有声,一时间好像整个天地,都唯有这细细的声息似的。
    园子里一片银光,花木建筑皆为白雪所覆盖,他们两个人于茫茫飞雪中相扶而行,来到了花园东隅的望月亭。
    那夜没有月,没有风,只有落雪。
    亭子里是gān的,但和外面一样冷,所幸陆醒为萧煜送来了裘衣,还着人送来了火炉和茶点。
    卫心玫为萧煜倒了杯热茶,火炉映得她的手,有几分红彤彤的。
    萧煜接过去,只微微呷了一口,望着微弱火光下的妻子,微笑道,可能多年后,我们只有一间小屋子,不能出方寸之地,遇到这样的天气,有个火,有杯茶,便是莫大的荣幸。
    这话还是悲观伤感的,卫心玫正在给自己倒茶的手滞了一下,转而婉然而笑,柔声道,妾身嫁给王爷,分享荣光,自然也同担苦难,妾身无所怨。
    萧煜淡淡笑,握住了她放下茶壶的手,也说不定,连囚禁于方寸之地的机会也没有,自古成王败寇,身首分离,魂飞湮灭,也是极容易的。
    卫心玫嫣然,夫妻一体,王爷在,妾身在,荣rǔ与共,夫死妻随。
    萧煜心有所动,夫死妻随么?
    他那个陡然的瞬间,想起了沈墨瞳。虽然诡异,但是真实,他突然想到,沈墨瞳也会夫死妻随么?
    卫心玫不知他心念所想,只听他那上挑的尾音飘忽短促,她不由抿唇一笑,握住了萧煜的手。
    卫心玫的手温暖纤细,眉目之间淡淡的,别是一种端庄的娴雅从容。萧煜望着她,瞬间qíng动,柔声道,是我,苦了玫儿了。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亲近,那么熟稔地唤她,玫儿。
    卫心玫低眉敛首,委婉一笑,轻声道,为妻的本分,谈何辛苦。
    萧煜的眼底揉进笑,玫儿对为夫,只尽本分么?
    多年后两个人还总是难以忘怀那个雪夜,一场场的欢哗夜宴,歌舞繁华,形形色色的美女如过江之鲤,袖底清风,于萧煜来说,始终记得那场雪,那个在患难中注定要与他休戚与共的女人,可于卫心玫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那场雪,那般美得深刻、动人qíng怀了。
    萧煜道,我其实始终觉得蹊跷,父皇为何突然疏远我,百般打压防备,到如今,竟似yù弃若敝履。
    卫心玫低眉听着,劝慰道,人各有天命,王爷不要过于悲怆。
    萧煜道,最初我以为是因为五弟,后来我才懂,其实不关五弟什么事。
    卫心玫讶然。
    萧煜苦笑道,是父皇自己,因为天下是他huáng袍加身得来的,年轻时还好,越年老他便越狐疑,不动声色一点点处置了当年的大将不说,对自己儿子,也狐疑。
    卫心玫垂下头,默然。萧煜道,背弃旧主夺得天下,是他一生最大的荣光,也是最大的耻rǔ隐痛,他对yīn谋权力极为敏感贪占,当年或许真的是看中我比较能gān,着意栽培,可后来便忌惮我太过能gān,怕我有野心图谋不轨了。而五弟,看起来柔弱怯懦,最孝顺听话,这才能让他安心些。
    卫心玫道,同为骨ròu,父皇疑忌至此么?
    萧煜道,他也未必是想杀我,只是想打压,在他有生之年,不能有皇子独大,宠宠这个,抬抬那个,彼此制衡倾轧,最后选谁,还不是由他?
    卫心玫道,那王爷的意思是,父皇未必真心想扶植五弟?
    萧煜苦笑,说道,我是在想叶修,他到底要gān什么。
    卫心玫怔住,叶修不是帮他运作筹谋,夺得皇位的么?
    萧煜看卫心玫面露疑惑,说道,你觉得他在处处帮我,是吧?
    卫心玫道,叶先生,的确在为王爷谋划。
    萧煜摇头道,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在为我谋划,如今我细想,却觉得蹊跷。
    卫心玫蹙眉道,为什么?
    萧煜道,以他的识见,他看不看得出来父皇的居心呢?
    应该,,能吧。
    那他为何一开始不点明,反而将错就错呢?
    卫心玫默然,陡然成惊骇,怔愣地望着萧煜,低声道,不会吧?
    萧煜呷了口茶,声色淡淡,笃定道,不会。
    雪下得越发细密,虚飘缭乱的,由最初细小的雪粒,变成轻盈若鹅毛,赶着趟儿似的凌空扑落下。
    萧煜捧着茶说道,叶修不是要天下,即便他不寿夭命短,也不会,倒不是他没本事,而是他不屑于。
    卫心玫半垂着头,纤白的手指握住壶,静静地将水注入于杯中
    萧煜道,我第一次见他,是混迹于年轻学子当中,听他讲医道。他说世间事,大到治国,小到医病,皆秉承三个步骤,断,识,用。断病需寻根,识药如识人,用药如用兵。他说君王最难的是识人,药xing有常,而人心叵测;他说医者最难的是诊断,扬汤止沸,自不如釜底抽薪;凡此总总虽是艰难,但一切有为法,只要潜心钻研,亦是有迹可循,所以断病可以命中肯綮,识人可以dòng察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