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下嫁(一)
如果从大周历年对外作战以及境内戡乱战斗的记录看,平遥之战只能算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民间骚乱。虽然其后患无穷,且出现了白衣教少教主以及西戎大单于这种大人物出面,更有数万大军的庞大兵势。但是其所席卷的范围,终究只是晋州一隅,并未形成席卷一州的庞大影响。
尤其晋州本来就不是太平之地,土地贫瘠又靠近西戎,虽然不像凤侯的地盘那样有北蛮恶邻,自身也算不上太平。在这种地方,爆发一场几万人的战斗,又能够顺利解决,对朝廷而言,就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由于布置得当,城内损失颇为有限,如果从军事角度看,这种伤亡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人命不是数字游戏,在大人物看来极为微小的数字,落实到一座县城里,其实也足以称为骇人听闻。在整场攻防战期间,城内的伤亡人数合计突破了四位数字,县衙附近的伤兵营内收容的伤号目前也有几百人。
即使柳长安推行了包扎护理以及伤口缝合等知识,使得这些人不至于因为受伤就变成残废或死人,但康复终究也需要时间。是以当下,伤兵营依旧需要专人护理。
在伤兵营内负责服务的,主要是城里一些贫妇。这些女人基本都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全靠在这里护理伤兵赚取食物,因此工作很是用心。另外有一队士兵负责保护她们安全,保证不至于受到伤兵侵犯。
即使保护措施周全,但是在这里工作的女人,终究在名声上要受牵累。尤其护理伤兵,难免肢体上的接触,擦洗伤口之类的事,更是要看到男人身体。从事这种工作的,都是三十岁以上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自身又比较粗蠢,否则心理那道坎很难过。
在这么个群体里,黄淑敏这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自然就是鹤立鸡群的另类存在。虽然她自己不摆什么架子,可是那些女人也不会让她承担粗重活计,在城池的围困解除后,人力上又得到了释放,就连擦洗伤口这种活计也不会让她上手。一群女人抢着做这事,只让她负责监工就好。还是黄淑敏自己过意不去,把清洗衣服绷带这些工作接了过来。
其实这工作也并不像想的那么轻松,那些衣服绷带既脏且臭,混着血腥味与体臭味道的破布,只一闻,就让人恶心欲呕。即使分给她的布条很有限,对这么个大小姐而言,也是个折磨。
几个家中派来的仆妇,承担了主要的工作任务,可是黄淑敏也不轻松,即使被熏的面色发白,依旧强忍着把这些衣服、绷带洗干净,以木棍挑着挂在树上。她的额头上隐约见了汗珠,不时地用袖子擦着。有仆妇建议她停下来,休息一下,随即就被她拒绝了。
“所有人都在干活,我为什么要休息?我还没有这么没用。你们去做自己的事,不要管我。”
“黄姑娘愿意出力,这是好事,你们不要管她。”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个仆妇转过头,就看到了柳长安。这些仆人显然知道柳长安与黄淑敏的婚事,一见了他,都连忙去施礼,还有人干脆喊着姑爷,随后便乖觉地离开了。
黄淑敏朝着柳长安行个礼,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羞涩,很是大方地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道:“师爷来此,想必是叔父找了师爷,说了我的事。”
“是啊,黄姑娘冰雪聪明,果然一猜即中。”
“师爷不必夸我了,如果我真聪明,又怎么会这次上这么个恶当,吃这么个大亏。”
“黄姑娘别这么说,卓风的事并不怪你,如果白衣贼不来,即便是驸马爷,也看不出他有问题。这个人是个异数,如果要一个女子看出他是白衣匪,那简直是强人所难。”
黄淑敏摇头道:“师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自己眼瞎,不是说看不出他是白衣匪,而是看不出,他居然一直在骗我。我一直以为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以为我们两个可以举案齐眉,夫妻相得。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一句口角对我动手……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却换不来他的一句真话,一颗真心。甚至连他的本性都没有看出来。我一直以为他和平遥的男人不一样,是那种可以和女子平等相处的男人,就像柳师爷你写的那些故事里的书生一样。千金小姐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我不会嫌弃他穷,他也一定会对我好,等到他中了功名,就会与我过好日子,子孙满堂。没想到他居然……敢向我动手……我是不是很傻,居然看不出他的为人……”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睛。看着她杏眼含泪的样子,柳长安心里暗自感慨了一声:这是个被毒害的女文青啊……
从上次见面,他就发现黄淑敏属于那种理想主义者。结果现在看,这理想主义者还有点文青,这种人喜欢幻想爱做梦,也就容易被冷酷现实搞得遍体鳞伤。如果是生于百姓之家,在少年时就会被生活痛打几次,反倒是早就接受现实。黄淑敏这种从小生在富豪之家,未曾受过挫折的女子,第一次真正受挫,发倒更难走出来。现在嫁给自己做小,这算是自暴自弃?
柳长安咳嗽一声,“黄姑娘,其实这事也不是你的错,错在卓风,你又何必自责?如果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就更加愚蠢。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里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一定明白的。所以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如此……牺牲。当然,黄老爷也是好心,但是请你相信,柳某不会强人所难。”
黄淑敏看着柳长安:“柳师爷,你为什么妾身嫁给你是勉强?还是你实际也和他们一样,看不起妾身这残花败柳,所以借故不想娶我,再说一个对我好的理由?”
“柳某绝无此意……我只是怕委屈了小姐。”
“那就好,我以为柳公子也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俗人,那妾身就等于接连看错了两个男人。你不是就最好不过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我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挑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