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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水晶果盘底面倒映着一颗溜圆绛紫的葡萄,原来方才我一急,竟是化成了那许久不用的本身。
    他最厌恶的果子是葡萄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盏被划破了纸面的灯笼一般,在风中摇了摇。
    他动了动,伸手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襟,似乎有些热,口中喃喃说着什么,睡得并不安稳的模样。我晓得他醉酒后多半不清醒,不会发现我,便化出了身形走到chuáng榻跟前。
    房中烛火幽幽,晃动的光晕擦过他的脸颊,半明半暗。因为醉了的缘故,他唇色润泽如含丹朱,长眉像两道笔力遒劲的墨痕,面上蒙了一层淡淡的倦色。眉间,是我咬下的伤痕,行将消失。
    我低头认真地看他,恨他?爱他?
    若非恨他,我怎会亲手杀了他?可是,为什么杀了他以后我这样难过,难过得痛不yù生?真的是因为降头术吗?可是,我若如人所说是爱他的,我怎会动手杀他?我
    与他日夜相对过百年亦从不觉得有何别样的qíng意,其后几百年中他对我说过许多意味深长不明的话语我亦从未动心,他吻过我,吻过我许多次,甚至他那次醉酒后还曾与我双
    修过可是,我却从未将他放进心中。
    我怎么可能死后却一念之间爱上了他?况且他就要和穗禾定亲了
    他忽地睁开眼,黑漆漆地看着我,满室的灯火没有一盏能倒映入那双瞳仁之中。
    我被他这动作生生吓了一跳,不得动弹。然而,他却只是这样看了看我,刹那间又闭
    上了眼,我这才想起,他那次在凡间醉酒亦是这般,只是无意识地睁眼,实则并未清醒。
    他的双唇动了动,微微翕张,似乎在说什么。我一时好奇将耳朵贴近,听了半晌,再细看他的口型,似乎是两个不成句的字,水喝他定是酒后口gān了。
    意识到动作之前,我已变化出了一盏香茗端在手边,一手托了他的后颈稍稍固定,一手将那杯茶送到他嘴边缓缓倾斜。
    岂料,他薄唇紧抿,竟是滴水也为漏进,茶水沿着他的唇角慢慢滑落,留下一道浅浅的茶渍。如此反复几次,皆灌不进去。我一时有些着急,无法,只得一口将茶水灌入自己口中,再俯身贴上他的唇,撬开齿fèng,将水一点一点全部渡了进去。
    离开他的双唇时,我看见他他敛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正待放下茶杯,却又听他启
    口翕张,口形仍是:水喝
    于是,我又蓄了一口茶准备再渡给他,我刚用舌尖挑开他光洁的齿fèng,便被另一个舌尖勾住了,我一怔,待反应过来要退出时却已经来不及。
    那舌尖带着馥郁的桂花香味,如倒刺般一根一根扎入了我的舌尖,勾住,缠绕,如影随形。我逃不出,避不开,一口清茶于缭绕之间酿成了浓烈的酒,熏得我神志迷离。
    有一只手掌托住了我的后脑,掌心冰冷如玄铁,我打了个寒战,惊醒过来,推拒着他的胸膛想要爬起身来,却不想后背已被他的另一只手臂牢牢锁住,任凭我如何挣扎,却只不过让两人的衣裳更加凌乱而忆。
    他的衣襟敞开了,露出白皙而结实的胸膛,柔韧的肌理让我脸上一烫,慌乱地要闭上双眼,却在双眼合上之前瞥见了一道细小的霜菱,约两寸长,正好匍匐在他胸膛的正中,似乎尘封了什么,又似乎铭记着什么我心中一痛,伸手便抚上了这淡淡的疤痕。
    他闭着眼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一道浓重的杀气划过我的脸侧,我不由得一惊。下一刻他却松开了我的后脑抚上我的衣襟,一寸一寸探了进去,那些丝纽盘扣顷刻之间颗颗散落。
    他轻轻抚过我的腰,指尖沿着脊梁缓缓向上,绕过我的肩头,最后停在了一处,他虚虚笼着那团柔软,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他掌中一下快过一下。
    他带着酒香的吐息呼吸掠过我的额头,竟有一丝残酷的甜味,长久的凝滞压得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连足尖都是绷紧的,清明只在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飞逝而过,顷刻之间,天旋地转,我被他压在了身下。
    我舔了舔gān涸的唇瓣,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他吮着我,从舌尖到足背,一寸一寸,细腻却不温柔,暧昧却不温暖,他吻着我抚摸我,唇如烈火,盅惑人心。我攀上他的肩,绕上他的腿,迷茫中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桎梏。一时间,支离破碎的喘息jiāo织成网,将我们紧紧网住,仿佛我们从未远离过,没有生与死的隔断,没有爱与恨的疑惑,只有两颗靠近的心,频率不同却紧紧相偎
    他冲了进来,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那一瞬间竟是寂静的,像是一曲琤琤琴音嘎然而止。猛地,琴音再次响起,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硝烟、号角、铁蹄、喊杀汹涌而至,直至将我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我大汗淋漓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眼前是他合眼的睡容,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完美。
    我垂头看着他胸间那道有棱有角的淡淡霜菱,我再次伸出手抚上,心中如溺水般不能呼吸。
    他动了动唇,看那口形依旧是:水喝
    我一怔,他又想喝茶了?转念一想,他醉酒后肝火旺盛,口渴自是当然。岂料,我将茶送到他唇边,他却不耐烦地扭开了头,唇瓣再次开启,这次却终于出了声,不用我再根据他的口形猜测他在说什么。
    穗禾
    我有一种五雷轰顶之感,怔了片刻后,忽然伸手捂上自己的双耳,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有些事qíng,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越清晰,越受伤小鱼仙倌的话突兀地闯入我的脑海,我感觉自己的心鲜血淋漓。
    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喝!全部都是我的臆想,他从一开始说的便是穗禾二字
    他为了她醉酒,为了她伤神,更有甚者,他抱着我,吻着我,亦是错当成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合拢衣襟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不已。我努力要看清那些襟带纽扣,却怎么也集中不了视线,只有一片模糊的水雾,最终,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方才穿戴妥当。
    路很长,没有尽头,我一路奔跑,总觉得身后有个厉鬼在追我撵我,要吃了我,连皮带ròu,骨头都不剩。
    我跑啊跑啊,一直跑着,我忘记了自己会飞,忘记了自己是神,忘记了自己根本就鬼怪不侵
    但是,我突然看清了一件事从来就没有什么降头术
    我爱他,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样清晰,清晰得叫我无处遁形。
    一夜奔跑,我最后仆人一片芳糙萋萋之中。
    再次醒来时,我趴在一方冰凉的石碑上,抬头便是爹爹的坟,一尘不染得一如爹爹出尘飘逸的衣裳。原来,我昨夜竟是跌回了水镜之中。
    我跪在爹爹的坟前,默默无语,直到日上三竿。
    葡萄?一团橘红的颜色扑入眼帘,我抬头,只见老胡托着圆滚的肚子费力地俯身看我,见到我的脸时,却大吃一惊,葡萄,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你这是这是在哭吗?他伸手接过我面上落下的一行水渍,放在眼前仔仔细细、饶有兴趣地看了两遍,幸而我俩信步走到此祭奠水神,不然便参观不到葡萄这旷世难见的泪水了。他转念一想,忽然瞠目结舌地满地团团转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我要赶快回家收拾包裹跑路去了,花界怕是要塌了,葡萄竟然会哭!
    红红,你也快快走吧!回你的天界去吧,当今天帝好歹是你的侄子,叔侄哪有隔夜的仇?这花界恐怕也是不能久留了。老胡回身推搡着一个一身红纱衣的少年。
    哼!那人鼻孔中喷出一股气,不屑地道,真是晦气,竟然看见这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你不推我我也要走!说话间甩袖怒目瞪视我,竟是出走天界十二年的月下仙人。
    我垂下头。
    老胡抬起穿错左右脚的皂靴走了两步之后又转了回来,他再次艰难地弯下身看着我,严肃地道:葡萄,有人抢了你的灵力?
    我不语。
    老胡面色一沉,难道那尾小龙天帝不让你做神仙了?
    我不语。
    老胡面色刷的一下白了,难不成,难不成竟是那小龙天帝要下台,你的靠山要丢了?哎呀呀!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了不得了,你不晓得哦,那个凤凰如今称霸魔界,你若失了靠山,他一准会抓你到地狱去的!地狱十八层,阎罗一十殿,刀山油锅,那都是小事,主要是在幽冥之中,牛头马面,魑魅魍魉黑白无常,那些鬼怪哪个长得不是面目可憎丑得叫人胆战心寒?你还未被放入油锅里滚成油炸葡萄,就肯定已经被这些丑人吓死过去了!也不知道红红那一脸桃花相的二侄子怎么和他们打jiāo道
    不许你说我家凤娃的坏话!未走的护理仙一脸愤慨地打断他。
    其实。你也不必偏袒那鸟儿,依我看那鸟儿远不及这小龙天帝好
    你胡说八道!气煞老夫也!我明天就去请玉兔!
    凤凰,凤凰,我喃喃地念着,心口一空,只有看不见的底的绝望。
    葡萄,你流血了呀?老胡一把拽过我的手,将我牢牢握紧的十指一根一根分开来,两个掌心赫然出现十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葡萄,你究竟怎么了?
    我看着那些血,忽然觉得很无助,接着又极度厌恶自己,老胡,我爱上他了,我爱上我的杀父仇人了。
    老胡一哆嗦,暮地丢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见了鬼一般,绝对没有的事!你是葡萄呀,你不可能爱上人的!
    笑话,你爱旭凤?你若心中有丁点儿在意他,十二年前怎么会下毒辣之手,枉他违逆当年天后之意,坚决不于穗禾定亲,枉他为你密谋三年与润玉斗智,终于抓住润玉之把柄,孤注一掷于大婚之日与他兵戎相见。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你爱护着你,哪里知道你竟将他一刀毙命!即便水神真为旭凤所杀,你若爱着旭凤又怎会半分余地不留?况且,我绝不相信旭凤会伤水神,更莫说杀害水神!狐狸仙怒视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叱责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