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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山穷与水复,三色青衣谁为真(下)

      叶寒幽幽醒来便是满目黑暗,并不是那种是夜的黑暗,而是那种封闭密室类的黑暗,不见一丁点光亮,然后心里顿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被捉住了,这里定是地牢之类的地方。但转而惊讶发现自己左臂疼痛少了不少,黑暗中她还能闻见一股清新的药香,叶寒用左手小心摸了一下,果真不假,左小臂上伤口处已经被层层棉布包扎好了。
    不知为何,身上的挫伤也好了不少,叶寒发现自己居然能站得起来,虽然身上各处疼痛隐隐不止,但还好都能忍受。在黑暗中到处摸寻了一会儿,叶寒可以肯定,这里肯定不是地牢,倒有点像石洞之类,虽然各处摸起来很是粗糙,但很少石峰尖利,有一种被手摸过多年后才有的圆滑。
    叶寒摸着左手臂上包扎细致的伤口,在睁眼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心如尘沙慢慢沉淀至水底,越发踏实。脑中思绪一下发散,不由疑惑,既然这里不是地牢,那就说明她没有被抓住;既然她没有被抓住,那么她现在又是在哪儿?
    犹记得躺地上昏昏沉沉时,好似有人带她飞出了重围,然后她就没了意识。难道是花折梅?叶寒细想一下立刻摇了摇头,如果花折梅能带她离开,何至于被围困在偏殿中出不去。所以,这人到底是谁,叶寒想了大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周围黑暗都不知道路在何方,她也根本出不去,只能在原处站着不动。不过有一点叶寒还是能确定,她不能确保这人是不是好人,但这人绝对不会是敌人。
    也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叶寒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再醒时睁眼还是无尽的黑暗,唯一不同的是她隐隐约约听见细微的打斗声,或急或缓,或大或小,黑暗中双耳变得极其敏锐,叶寒恍然觉得她好像听见了有花折梅的吼叫声,很是怒气冲天,难道是外面花折梅被追兵追上然后打斗起来?但叶寒又迅速否定自己的悲观想法,凭花折梅出神入化的武功,只要没有自己这个累赘,任千军万马迎前对战,他也能安然全身而退。
    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叶寒完全是热锅上的蚂蚁,她想喊出声来告诉花折梅自己在这里,但又怕惊到他,让他分心,更害怕自己再次成为他的累赘,到时候两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出去。然后,叶寒就坐在黑暗中闭声等待,也不知外面打斗过了多久,只听花折梅突然撕心一吼,嘎然而止,然后世界顿时恢复如初时般的深雪静夜。
    叶寒焦急,贴在某处石墙上听着外面发生的声音,越没声她就越着急,生怕花折梅中了埋伏,然后什么也不顾,直接趴在石墙上双手奋力拍打着,并用尽最大的声音喊叫着,就想告诉花折梅她在里面。
    死就死吧,不就一条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她也死过一次了,怕什么!在黑暗中,双手打疼了,叶寒就用脚踹,也不管外面的人听不听得见,一边喊着花折梅自己在这儿,一边骂着那些杀手,把他们的祖宗八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正当叶寒骂得尽兴之时,石墙轰然一声打开,叶寒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二,然后就见花折梅正中跪在地上,衣裳破损,脸上几处细长伤口,见红但不见流血,当见叶寒安然无恙出现在前方,暗淡的桃花眼瞬间一亮,顿时安心,不负青川所托,但神情又瞬间黯然下去,不知为何。
    重得自由,叶寒什么也不顾,直接朝花折梅跑了过去,“花折梅,你没事吧?这里危险,我们还是快点下山,青川肯定处境堪忧,不容乐观。“
    “如果你们是想救青川,就好好待在这里。“
    “谁?“
    叶寒猛然警觉看向前方,然后就见一人从灌木丛中缓缓走来,身形虽算不上魁梧,但步子极沉稳有力,身子穿林一过,不见枝晃叶落,这样高的武功叶寒只在花折梅身上见过。
    “你是谁?“
    借着月色,叶寒大概能看清是一壮实却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很像乡下靠种地生活的庄稼汉子,但前提是你要忽略掉他头上的寸草未生,穿透树叶缝隙的月光落在他光滑的头顶上,不时还反射着细微晃动的光影斑驳。最让叶寒全身倏然警惕的是,来人也身着一袭青衣破衫。一夜之中出现的第三个青衣僧人,叶寒防御心瞬间升起,这一“玄隐”到底是真是假,难不成这又是一计中之计?
    青衣僧人没有回答叶寒的话,而是越过他们,让他们进来,“虽说这一处后山断崖少有人知,但并不意味安全,柳鹤之的人随时都可能过来。”
    “柳鹤之?”如此陌生的名字,叶寒第一次听见,不由好奇复读一遍。
    “就是柳铭的父亲,你们在云州这么久,至少柳铭这人知道吧!”青衣僧人平淡提醒着,至始至终都没回过头。
    一盏油灯,半悬挂在石壁上,火星子一点,前方黑暗顿时亮了起来,一如叶寒猜测,果真是个石洞,远远瞧去还可见石床石桌和一些生活之物,这里应该是那位青衣僧人的住处。
    花折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跨步朝石洞走去,叶寒一把拉住,提醒着可能有诈,毕竟前车之鉴才不过几时辰,若这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他们进去了可真的出不来了!
    这次,花折梅少了前一次的冲动,人沉稳了不少,声音极其肯定,“他就是玄隐师叔!”
    “你怎么知道?”叶寒立马反问,反正拉着花折梅不准前去。
    花折梅看了眼立在石门处的青衣僧人,极其笃定,“因为,他的武功跟我都如出一辙!”
    他自认不是如青川般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但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长处就是武学,虽然他玩阴谋诡计玩不过人家,但在武功上他还是有这个自信,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在刚才他们打斗时,他所用的武功、招式,甚至有一些招式极其特别,是师父独创,他人根本无一不知,还有一些师父传授给他他至今没学会参透的武学,这人居然都学会了。然后他的第一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玄隐师叔,他相信他的直觉。
    “就因为这个?”叶寒真想拿木头敲醒花折梅这个榆木脑袋,“世上武功千千万万,你会难道就不许他人会,难不成每个武功跟你一样的都是玄隐吗?”
    不是叶寒不愿意相信花折梅,而是情况特殊,他们经不起第三个假玄隐,否则他们真的会命丧于此。
    突然,一声尖锐的鸟鸣声响起,然后就见一暗褐色游隼轻盈落在青衣僧人手上,青衣僧人取下游隼腿上信件,快速一瞄,然后平静说道:“青川已安全转移出去,质子府安全,柳鹤之放弃了动手。”
    简单一句话,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吸引叶寒,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花折梅的脚步走了进去,石门瞬间关上,仿佛饕餮一口吃下了石洞,然后断崖处瞬间黑暗。
    石洞不大,三个人站在里面,空间一下就变的狭窄,随之而来的就是隐隐上升的恐惧,当然仅在叶寒一人身上才有表现。
    叶寒从进来后,眼神就没有安定过,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左右四处打望,也不知是想找出些端倪还是安全来说服自己心里的矛盾,甚是纠结。
    青衣僧人无端笑了一下,“叶姑娘这是怕我害你们。”
    一句清清白白的陈述句,没有任何其它情绪掺杂,毫不避讳地说出叶寒内心此时的纠结与害怕。
    既然别人如此坦白,自己现在也成他人笼中之鸟,叶寒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承认,“对,我就是不放心你!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玄隐还是假的?你住在北祈后山的断崖处,离相国寺这么远,你早不救晚不救,偏偏在我们快要被杀死时,出手相救,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别怪叶寒如此胆小多疑,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敌人一次次阴谋诡计变化多端,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我理解你的担忧与多疑,而你的担忧与多疑也是我为何如此迟迟不出手相救的原因!因为我也怕这也是一个骗我入网的陷阱。”玄隐坦言不讳,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就隐藏在黑衣杀手中,从青松小径再到偏殿,你们被骗入陷阱的经过就是我观察你们的经过,直到你提及到手上老茧时,我才可以肯定你就是玄悔师兄选定的托付之人。”
    说着,玄隐在石桌上提起毛笔,沾墨一笔挥下五个大字,一笔一划,叶寒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叶寒从袖中暗袋中取出那一方随身携带的福袋,与之细细对照,看了良久,叶寒心中大石终于落定,然后深深向玄隐一拜,“玄隐大师!”
    玄隐心领点头,与叶寒花折梅坐下再说。虽然叶寒已经百分百确定眼前的青衣僧人为真正的玄隐大师,但今夜之事转念一想,又觉疑点颇多,然后向玄隐求解,“玄隐大师,我自问前一次上相国寺伪装得天衣无缝,不知对方是怎么识破我的,并料定了我们会今夜再上相国寺?”
    今晚之事着实发生得太蹊跷,除了有人泄漏了他们的行踪这个合理的解释之外,叶寒真想不到第二个完美的理由了。但合理并不代表真实,她与花折梅雪夜上相国寺这件事,知道的人不超过六个人,而着六个人都是她最为信任的人,所以打死她都不会相信余下的四人会出卖他们。
    “还记得偏殿中假僧人对你们说的话吗?”叶寒和花折梅点了点头,被骗得如此之惨他们怎能忘记。
    玄隐一边小心接过叶寒手中的福袋,边说着,“其实他说的话并不都是骗你们的,比如,叶姑娘你的伪装确实没有问题,但你却忘了你的对手不是在云州交过手的柳铭,而是当朝太师柳鹤之。”
    人老了,很多往事玄隐都快忘了,却惟独忘不了玄悔师兄离开京城的原因,都是拜柳鹤之所赐,“你们是不了解柳鹤之此人,柳铭虽把他的阴狠毒辣学足了十成,但论起谋略心性却不及他的一半。你以为你只要上相国寺做到毫无破绽就行了,却哪知只要是进了相国寺的人,都是他怀疑的对象。你们今夜遇袭看似巧合,其实青松小径处日日都有人设诱饵埋伏,等的就是你们这些沉不住气的猎物,自投罗网。”
    宁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这就是柳鹤之阴狠薄情的本性,所以他才能屹立混乱朝局多年不倒。
    “所以,是我害了青川!”因为他们的出现,所以肯定了柳鹤之的怀疑,所以青川才会因此暴露。
    “啪”的一声,叶寒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花折梅一惊,劝着叶寒没必要如此自责,这也不全然是她的错,再说青川不会因此怪她的。
    青川与叶寒之间的事,玄隐有过大概的了解,几番生死,患难与共,常常这种付出真心的情谊更容不得自己犯错,尤其是差点连累了青川的生死。
    “其实今夜之事,说到底跟你没有多大关系。柳鹤之此人连我都不得不防,更何况你一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再说,若不是你今夜冒死上相国寺,洗去了我对你们的怀疑,我又怎么会主动跟你们联系,更何谈及时安全转移走青川。”玄隐平静开口说着,没有怪罪也没有明显偏心,只是很客观地叙述事实,这件事确确实实跟叶寒没有关系,不是她的错。
    话虽如此,可叶寒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自责与内疚,毕竟差点无端送了青川的命,但她心里却莫名轻松起来,不在活得如此沉重和压抑——相国寺,玄隐,现在就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玄悔方丈的嘱托她终于完成了,而青川的命,终于有了希望!
    叶寒抬头看着那张沧桑过尽的朴实面孔,如佛淡然睿智,岂是凡人能所及,而现下混乱复杂的局面,估计也只有他可以解了,“玄隐大师,若如你所说柳鹤之此人手段通天,那想必京城内外早布满他的探子,现在我们被围困相国寺,又如何可以逃出生天,又如何可以保青川生命无忧?”
    那一方福袋被玄隐小心收在石桌一隅,故人不在,睹物思人,这厢,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经过的脚步声,不时伴着刀剑相撞的刺耳声以及杂乱的搜寻声,叶寒不由屏住呼吸,生怕引起追兵的注意。
    不过还好,搜寻的人很快就离去了,叶寒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真是跟她猜的一样,现在相国寺内外都是柳鹤之的人,他们又如何可以逃出去,叶寒不由看向淡然如水的玄隐,希望在他处求解到一答案。
    玄隐没有令叶寒失望,平静说着,“世间之人都是凡人,即使柳鹤之有三头六臂,也是有弱点的。叶姑娘只需待在这里,稍安勿躁,天亮后一切自有分晓。”
    说到这儿,玄隐并没有说完,只是故意停顿一下,看来后面所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这里确实有一件事令老衲十分棘手,望叶姑娘能相助一二。”
    “我?”叶寒有点惊讶,她一无权无势无钱的小女子能有何能力可以帮到玄隐大师,但人家开口说了,她怎有拒绝之理,“玄隐大师,请说。”
    玄隐抬眉,目光看向叶寒有一瞬间的凝固,话如泉水般缓缓淌出,却忘了现在已是隆冬,“老衲想请叶姑娘劝青川跟我走!”
    解铃还需系铃人,青川虽已安然抵达京城,但凭他对叶寒的用情,肯定不愿与叶寒分别,如此一来前方行事荆棘坎坷,所以为了大局考虑,还是得由叶寒亲自出马去劝青川,即使在不愿,他也不会不听叶寒的话。
    听到玄隐大师拜托自己之事,叶寒听后有那么一时发愣,但随后很快恢复,微微低头一抹苦笑,但有人世洒脱与看开相伴。其实,在决定送青川来京城时,叶寒心里就早已预知到分别的开始,只不过因为不舍,分别才被她硬生生拉长了这么一大段距离,从云州到京城,离别够了,把青川交到玄隐大师手里,她也安心了。
    叶寒笑眼含悲看着玄隐,心中决定已下,认真回道:“玄隐大师您只需说明安排,我,一切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