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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岁饮屠苏酒,莫将旧愁入新年

      自那次在书房莫名其妙晕倒后,再次醒来,有很多事叶寒都想通了,正如解神医所言,这世上除了生死之外其它的都不足为虑,她又何必过多强求万事皆如她所愿,到头来为难的还不是自己。既然青川不愿再回这个家,那便由着他天地中任逍遥,她也不会再去打扰,省得徒招人厌恶。不见就不见吧,就这样各过各的过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大寒和着风雪匆忙而过,晃转数个日夜天寒,立春便悄然而至,天虽不见暖,人面难遇东风吹得桃花散,但雪池枯柳垂落的长条上已隐约可见一条条稀稀疏疏的新绿暗藏在莹玉冰雪之下,胜过花枝五彩缭乱,让在漫长冬季中望不见春的人倏然一振,莫不惊讶一番,暗生欣喜,原来不知何时间万物苏萌,山水已醒,冬将去,春已来。
    立春不过四日,除夕便至,自今早醒来这府内的繁忙热闹就未停过,可不是,这好日子接着好时节一个又一个,就像一个个福气不停从天上掉在人身上,捡都捡不过来,虽然累得连歇口气的空闲都没有,可心里却累得高兴累的愿意,毕竟一年人团圆都盼在这一天,没有谁不想把这个年过好,叶寒也是。
    酉时天明辉,夜方早,离年夜饭还有段时间,叶寒也一时半会得不到休息。她自今早起来就没歇过脚,先是带领府内众人迎天祭祖敬地衔恩,后有各大别庄忙活了一年的年例都挑在今天这喜庆的日子送来,都需她亲自坐镇一一清点清楚,封存入库,忙忙碌碌大半天终于在酉时前能回合璧庭坐会儿喝口茶。幸好前几日就将来端王府拜贺的各地官僚家眷都给送走了,要是都积在这一天,就算把她分成两半,她一天内也做不完这么多事情。
    可叶寒天生就是个爱操心的主儿,这不,好不容易刚坐下歇了口气,连茶水都未喝一口就又问起府中奴仆的年余碎事,大到例银结算,小到今晚吃啥,细枝末节的事都认真问了一遍,生恐误了他人一个好年。
    夫人关心下人,是他们做下人的福气,常嬷嬷自是心怀感激,俯身回道:“夫人交代给老奴的这些事,老奴早已办好。按夫人的意思,年尾这月的月钱都是给的双份,下人们自是欢喜能过个好年,没有人不念叨感激夫人的恩德。”
    叶寒低眉笑了笑,有体谅,也有她身为人主的小心思,“这府内的下人辛辛苦苦忙活一年,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多发点银子,下人们的兜里就能多攒点钱,也让他们觉得这一年没白幸苦一场,对来年也有个好盼头。”
    所以说这当老板的平日里再抠,但在年终奖这原则性问题上时该大方的还是得大方,你让为你打工的员工一个年的过不好,以后谁还替你卖命干活。
    常嬷嬷让站在一旁的丫鬟将账本拿来,然后接过呈至叶寒面前,“夫人,这是今日结算月钱的账本,您可要看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常嬷嬷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她的忠心叶寒早已看透,所以便挥了挥手让她将账本放置在一旁案桌上,很是信任说道:“你办事,我一向放心,这账本你就直接交给陈福,让他与帐房对账便可。”
    明窗微沉,寥寥落落下几缕幽暗,看来外间天色必是又晚了几分。夜愈近,人愈欢,华灯初上三两点,有阖家共团圆,叶寒青眉莞尔间,也心生有盼。
    “对了,”叶寒想起点琐碎事,一并问道:“浣衣房的苏琉璃,交代给她多给的钱,她可收了?”
    常嬷嬷笑着回道:“夫人且放宽心。苏琉璃那丫头虽认死理,不懂变通,若是直接将夫人的赏钱给她她必定不会接受,所以老奴便想了个折中的主意,借着浣衣房管事嬷嬷最近六十大寿的由头,将夫人这笔赏银化整为零都赏给了浣衣房一众人,浣衣房的管事嬷嬷得一半,剩下的人共分一半。虽说最后分到苏琉璃手中的钱不多,但对她家来说也能安安心心过个踏实年了。”
    “如此,也甚好!”这事是她今早才突然想起让常嬷嬷代办的,能做成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苏琉璃虽说是我端王府的下人,可毕竟不是签的死契。我去夏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陪同,想想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日后你暗地里多帮衬下她,记得不要做得太明显,莫让她发现了,要知道这读书人的清高最受不得他人可怜。”
    这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夫人又最不喜欢欠人,只好弯着路曲着法子把这份亏欠一点点还上,常嬷嬷自是懂叶寒这份苦心,但不是很懂她将这玲珑心思过多放在一个不必要的洗衣婢上,毕竟夫人是端王府的女主人,是堂堂端王嫡妃,她应该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在王爷身上才是。
    借着叶寒主动提起夏国的由头,常嬷嬷顺势小心试探问道:“夫人,这戌时将至,这阖家团圆的年夜饭膳房应已做好。您看,是不是该传膳房将这团圆饭送过来了?”
    常嬷嬷在皇宫浸润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字字都要在脑子里精挑细选一遍才能凭凑成句,放心说出口,以免他人有心恶意挑刺从而惹祸上身,所以像方才过于冗长且反复的话着实让人听得感到有些累赘,好似她是故意、有心将一个个“团圆、阖家”的词有意说与叶寒听一般,至于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有时候雾里看花自有模糊不清的一番朦胧美,可弊处也显而易见,就像方才常嬷嬷婉转不点透的话,叶寒若是有心回避自能装没听懂随意糊弄过去,谁也拿她无法。但好在叶寒听明话中意后,脸上的浅笑只微微凝固一下,然后垂眸抬眼的瞬间又恢复如初,脸上的浅笑更是若月光皎白静泄流淌,平缓宁和,不见丝毫乱心之绪。
    “这事我已经提前跟膳房打过招呼,”叶寒平静说着,不见任何喜怒哀愁,“王爷军营事忙,花折梅也回不来,解神医又去了鹫岭深山寻药,今年这年是过不团圆了。膳房今夜做了这么多菜,我和阿笙两人也吃不完,还不如让他们把这团圆饭都送到军营里去,我这处不得团圆,让王爷与众将士今夜同乐一场,亦是团圆。”
    叶寒这话说得平静如流水缓过,常嬷嬷却听得心潮跌宕几回。从容平淡,不再执着,夫人这是看开了,但也是对王爷心死了,王爷彻底成了她话里一个可有可无之人,她可以平静地提起王爷,不乱颜色,她可以笑语盈盈说着对王爷的关心,但也只不过是一个情绝的妻子对丈夫例行公事的敷衍问候罢了,入不了心更听不出真心。夫人放手了,王爷应是如愿了吧?
    “常嬷嬷……常嬷嬷……”,叶寒连叫了几声,常嬷嬷才微微回了神俯身问道有何事,叶寒眼角一翘打趣道:“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常嬷嬷眼眸低垂一下,然后赔笑回道:“老奴这不是在想,这膳房的团圆饭都被送到军营里去了,那夫人您和小世子今晚这年夜饭该吃什么,总不能随便吃点糕点就打发了吧?”
    叶寒眉眼忽生笑,顺着常嬷嬷的话打趣道:“有秋实在,还担心没吃的吗?”
    话方说到兴处,屋门垂帘半掀起,然后就见阿笙从外跑了进来,粉嫩雕琢的小娃娃穿着白裘厚披风,头上还戴着相连的挡风白绒斗帽,那粉嫩雕琢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娘亲!”
    见阿笙回来了,叶寒不住欣喜走了过去,“朱老夫子送走了,东西他可有收下?”叶寒边脱去阿笙身上沾满风雪的披风,边轻声问道。
    阿笙扬着小脸兴奋回道:“嗯,东西师公都收下了,师公还让阿笙向娘亲说声谢谢,不用担心他们。”
    叶寒把解下来的披风递给了常嬷嬷,手心捂着阿笙发凉的小脸,给他暖着脸,边叹着气说着,“娘能不担心吗?育荫堂房薄地冷,那方夫子又是个不会过家的大男人,估计连过年的年货都没备齐,你师公要带着朱家小姐去他那里过年,娘若不备几车年货一起送过去,你师公今夜的除夕饭估计都没着落。”
    这是朱老夫子来并州城过的第一个年,在这里无亲无故,按理说她应邀请他们祖孙二人一同过年。可因夏国之事自己与青川已互相生离夫妻情绝,朱老夫子对此心怀愧疚,一直认为都是他的错才造成她与青川走到今日这地步,所以无颜见自己,只好带着孙女去了方云中处过年。
    其实她与青川之间……叶寒心中不由泛起一阵苦笑,说真的朱老夫子真没必要对自己心怀愧疚。她与青川这段感情本就先天不良,后天畸形,他们之间存有的隐患太多,就像一个个埋在地下的火雷,朱老夫子只是不小心误踩中了,这才将他们两人的矛盾引爆了出来,所以这事真怪不到朱老夫子身上。
    阿笙见叶寒笑容有点浅淡,连忙拉着她的衣衫焦急安慰道:“娘亲娘亲你不用担心师公吃不上饭,你给师公备了好大几车吃的,师公就算吃到明年也吃不完。而且你不是还提前给斜阳巷的何婆婆打过招呼了吗?娘亲你是斜阳巷的大恩人,他们一定会帮你把师公照顾好的,一定不会让师公饿着的。”
    叶寒倏然心愁消散,手指轻轻刮了下阿笙的小鼻子,忍俊不禁道:“就你最会哄娘开心了。”
    “因为娘亲最疼阿笙呀,所以阿笙也要好好疼娘亲,哄娘亲高兴。”阿笙像只小树袋熊紧紧抱着叶寒的腿,仰着小脸笑盈盈地望着她,神情憨态可掬,很是认真说着。
    谁说只有女儿才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叶寒低头看着暖到她心窝的儿子,手摸着他软乎乎的小脸,莫不欣慰满足,“你呀……真是个小蜜罐子,嘴这么甜。”
    阿笙怕痒,被叶寒手摸着不住咯咯咯地笑,但很是喜欢,还拿着小脸主动去蹭着叶寒微凉却柔软好闻的手心,屋内无忧无语的孩童笑声不断,还有女人轻柔温软的浅浅笑语,除夕盈雪积寒云,亦难压人间温情。
    母子俩说话玩闹一阵,阿笙喝了几口烫暖了的温梨水后解了渴,然后小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了,于是朝叶寒撒娇道:“娘亲,什么时候开饭呀,阿笙的肚子都饿了?”
    不说还好,被阿笙这么一提醒叶寒好似也感到几分饥肠辘辘,斜看一旁明窗落幽暗深深,早已不复白日明色,这才知这除夕夜已悄然而至,怪不得会饿,是时候该吃团圆饭了,于是向常嬷嬷吩咐道:“常嬷嬷,你去小厨房看下,秋实应该把晚膳都做好了,可以上菜了。”
    “是,老奴这就去。”常嬷嬷瞧着榻上的温情一幕,心里也不住高兴,轻快踏了脚步便出了屋去。
    丫鬟婆子端着热腾腾的饭菜络绎不住进来,然后食物的香气开始在屋中飘散,很是诱人,勾得阿笙这只饥肠辘辘的小馋猫再也坐不住,起身拉着叶寒向放置晚膳的席间走去,边走还边问着,“娘亲,今夜是除夕,有什么好吃的?”
    叶寒没有直接回答,神秘十足道:“你等会不就知道了。”
    合璧庭屋中太大,而今夜除夕只有她与阿笙两人可团圆,空对少,只会多凄冷孤凉,叶寒于是便把晚膳的地点缩小到屋中右侧的小席间上,此处有轩窗半开可望一轮皎白圆月,席间四方不大容两三人刚好,挤挤凑凑没有清冷落脚之处,除夕小团圆,只有她与阿笙母子两人,如此,也好!
    席间饭案低矮拼成四方,除却她与阿笙各坐一方饭案外,剩余两案皆放满红白生肉、玉衣碧菜,一旁案几上食材更是不胜枚举,种类颇多,而饭案中间空出的四方小空地中,一冒着滚滚热气的铜制圆锅不大不小正好坐落其中。
    其中圆口铜锅以鸳鸯双线分成波纹四格,红白双汤依次交错灌满,这是叶寒根据在现代的鸳鸯火锅做的一种改良,这样无论坐在哪一方都能吃到清、辣两种口味,也避免了伸长手臂越锅夹菜时被热汤溅到的危险。
    阿笙第一次吃火锅,对红白相间似花瓣的铜锅很是好奇,小手趴在案桌上看得很是仔细,小脑袋凑得老近,对铜锅中不断翻滚冒出的香味更是垂涎三尺,于是迫不及待对叶寒说道:“娘亲,阿笙饿了,可以先舀一碗汤给阿笙喝吗?”
    叶寒听后忍不住扑哧一乐,对阿笙解释道:“这锅中的汤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煮东西的。”
    “煮东西?”阿笙好奇一声,站起身子围着案桌中间的圆口铜锅仔细打量了一遍,终于在另一侧铜锅底部发现了正烧得通红发亮的炭火,不由兴奋冲叶寒问道:“娘亲,这下面真的有火耶!”
    别怪阿笙天真,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火锅,而且平日里吃的饭菜都是做好了端上来的,只需直接吃就行了,从来没有这般边煮边吃过,顿时好奇心上来,很想试试这火锅是什么味道。
    除夕夜至戌时团圆,开膳的吉时已至,叶寒却没有丝毫动筷开席之意,而是对站在一旁伺候他们用膳的常嬷嬷和秋实发出邀请,“常嬷嬷,你与秋实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
    “……”
    两人愕然抬头,呆楞不已,常嬷嬷率先回了神,面有犯难,细声说道:“夫人,这……于礼不合。”
    秋实是个没主意的,听常嬷嬷这么说也连连附和道。
    夫人待她们宽和是夫人心善,也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但切不可顺竿而上恃宠而骄,没了规矩,忘了做下人应有的本分。
    “今夜除夕,阖家团圆之际,我们先暂且不拘礼,只谈情。”叶寒诚心诚意说道,不掺半分虚情,“我来并州也快有六年了,自我来到这里,你们就一直跟着我,任劳任怨尽心尽责,对我、对阿笙都是真心待之,没有半分私心。今夜过年,我想好生请你们一同吃顿团圆饭谢谢你们,你们就别推辞了,一起坐下吃吧!”
    “嬷嬷,秋姑姑,你们快坐下来吧,阿笙都快饿扁了!”阿笙也在一旁不停劝道。
    常嬷嬷常年深受皇宫中繁文缛节的影响,尊卑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即便叶寒诚挚邀请也不敢与主子同坐同食,婉拒道:“夫人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老奴身份低贱,微如尘泥,怎能与夫人、小世子同坐而食,实乃与礼不合,还请夫人收回成命。”
    叶寒听后有些失望,然后转头看向秋实。
    秋实虽不如常嬷嬷拘礼过深,但她这些年或多或少受到常嬷嬷的言传身教,也多少知了些尊卑礼数,摆手回道:“夫人,秋实做事毛毛躁躁,没大没小,还容易闯祸,您就别让秋实与您一同吃饭了。您也知道秋实吃饭没有吃相,胃口还巨大无比,若秋实真上了桌……”,说到这儿,秋实微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案上放置的菜,一口清晰的吞咽声随之响起,然后低下头继续说道:“……估计,您与小世子这年夜饭就没了。”
    阵线统一,进退一致,看来这“仗”有点难打呀,叶寒视线在常嬷嬷秋实两人身上幽幽转了一圈,然后见阿笙这小机灵鬼正撒娇朝自己一笑,叶寒无奈愁苦着脸,朝他使了下眼色,求他帮忙。
    阿笙一接收到叶寒的求助,立马从席上站了起来,蹬着小短腿就直接朝常嬷嬷跑去,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就拉着她的手跑。常嬷嬷担忧心切,见阿笙跑得这么快旁边还有沸腾滚烫的汤水,怕他一不小心跌倒烫伤,也只好被他牵着小跑跟在身后,以防不测。
    叶寒方才说了一大堆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能将常嬷嬷说动半分,而阿笙一出马,一个字也未说,就将常嬷嬷带到了案边,这行动力确实比她这个当娘可比的。不过将常嬷嬷拉到案边,这任务不过才完成了一半,而这剩下另一半,说服常嬷嬷安心坐下一同吃饭,这才是难上之难,叶寒静坐在一旁,看着阿笙这小机灵鬼又会玩什么把戏。
    只见阿笙这小机灵鬼仰着他那张可爱无比的脸,睁着萌萌哒的大眼睛望着常嬷嬷,拉着常嬷嬷的手不停撒着娇,奶声奶气求着,“嬷嬷,你就坐下来陪阿笙、娘亲吃顿饭吧,好不好?你如果不坐下来,娘亲就不开席,阿笙就没有东西吃,阿笙肚子好饿,你摸摸都瘪下去了!”
    这人越老越是心软,明知道阿笙是故意装可怜让自己坐下吃饭,可常嬷嬷还是忍不住心疼,手摸着他扁下去的小肚子,轻声哄道:“小世子饿了,嬷嬷这就给你煮东西吃,好不好?”
    “不好!”阿笙鼓着小脸气呼呼不干,小嘴嘟得老高,很是不开心,可还不到一会儿,这小脸就瞬间瘪了下去,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开哭在即,阿笙可怜兮兮望着常嬷嬷,好不伤心,“嬷嬷不疼阿笙了,都不陪阿笙一起吃饭,阿笙也不要吃饭,阿笙饿死算了……哇……”
    阿笙这一声惊嚎大哭,彻底把常嬷嬷给弄得手足无措,连忙靠近又哄又劝,叶寒坐在对面看着这慌乱一幕,心里无不啧啧称奇。阿笙这小子哪哭了,除了吼得大声点,脸上一点眼泪都没有,明显就是在假哭,而常嬷嬷这深宫出来的人精居然就这么信了,真是不公平呀,叶寒突然有点心疼自己方才说得口干舌燥的舌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不用猜,最终这场“仗”自然是常嬷嬷输了,僵硬着身子勉强在案边坐下,双手根本不知该放哪儿,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阿笙这小家伙却高兴得一下破啼而笑,小手抱着常嬷嬷的脖子,在她局促不安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弄得见惯大风大浪的常嬷嬷顿时呆愣不已,然后头低得更低,可侧脸却情不自禁扬起了欣慰的笑,正适合除夕夜阖家团圆。
    常嬷嬷既已落座,秋实这没主意的丫头自是乖乖在空余的最后一方案桌前坐下,自此,四方围满人团圆,虽离除夕开宴的吉时早过,但只要人都在,何时不是团圆好时节。
    圆口铜锅中白汤翻滚如雪,红汤四涌如霞,缭缭人间烟气,百味消融于中,方然间有二三俩筷箸不时下锅随性取食,炉火热食暖得身子无寒,边吃边笑边谈间,其乐融融,将这一年愁心的事、伤心的人都在这一刻忘了个干净,莫留到明年再扰人。
    食至兴处,叶寒欣然举起酒杯说道:“今岁除夕,辞旧迎新之际,我敬大家一杯屠苏酒,祝大家来年避疫去寒,身健安康!“
    岁饮屠苏,其俗先幼后长,为幼者贺岁,长者祝寿,所以这一席中最年幼的阿笙最先端盏开饮,高兴说道:“阿笙祝娘亲每天都笑口常开开开心心,祝嬷嬷身体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祝秋姑姑厨艺越来越好,每天都有猪肘子吃!”
    “谢谢阿笙。”
    “谢谢小世子。”
    “谢过小世子。”
    热气弥漫间,屠苏酒依次饮罢,酒盏最后在常嬷嬷手中空尽落罢,虽中间隔白汽缭绕碍目,叶寒微偏着头还是能看见常嬷嬷面前碟中菜物稀少,手中筷箸活动范围多在咫尺碗碟之间,很少伸出手去夹菜,不似秋实吃喝间早已去了拘束。
    于是叶寒对坐在自己与常嬷嬷中间的阿笙提醒道:“阿笙,你别光顾着自己吃,也给常嬷嬷夹点菜,她这么疼你,你可不能把她给忘了。”
    常嬷嬷心思通透,一听叶寒这话就知她看出了自己的拘谨和不自在,所以才让小世子给自己夹菜,于是连连摆手婉拒道:“夫人,老奴吃饱了,不用了。”她能同坐与主子们吃饭已是难得之福气,哪还能让小世子给自己亲自夹菜,这着实太折杀她了。
    可阿笙才不听,小腿直接站了起来,一手拿着筷箸一手拿着竹制小漏勺在铜锅中连捞了四五次,每次都捞得满满一勺,全放在了常嬷嬷面前的菜碟和碗中,远远看去垒得像一座小山一般。
    常嬷嬷看着自己面前装得再也装不下的菜,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连对阿笙劝道:“小世子,够了够了,嬷嬷吃不了这么多。”
    “不够!嬷嬷才刚坐下没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你先吃着,阿笙再给你捞点菜。”阿笙倔强着不肯停,边说着手中的小竹勺也没闲着,在锅中不停翻波搅浪寻着食物,似乎要把这一锅菜捞个干净才罢休。
    叶寒瞧着常嬷嬷看着眼前这一盆多得吃不完的菜,纠结得不知如何下口,于是出口连忙制止道:“阿笙,常嬷嬷喜欢吃鱼,你给常嬷嬷煮点鱼肉吃,好不好?”
    “对耶!”阿笙如醍醐灌顶,眼睛一亮,对坐在对面的秋实兴奋问道:“秋姑姑,你准备鱼肉没有?”
    “有!”秋实立刻回道,然后站起身来从后面案桌上端来一盘轻粉细白的鱼肉,倾斜一拨便入了沸腾不止的热汤中,稀里糊涂帮着阿笙说话,“常嬷嬷,这是沧河的团鱼,在冬季尤为鲜美肥嫩,你肯定喜欢吃。”
    常嬷嬷勉强一笑,一身僵硬说尽不自在,叶寒心明了知,开口说道:“常嬷嬷,你莫要拘束,你我主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把你、还有秋实,当成下人看待。今夜邀你们一同吃个团圆饭,实乃诚心,也有私情。”
    说到这儿,叶寒淡笑一抹哀逝过,垂眸间眉弯有了几分轻愁,“你也知道端王府这么大,可今夜这个团圆年却只有我和阿笙两人独自过,委实太过冷清。让你与秋实一同坐下吃个团圆饭,就是想大家围坐一起凑个团圆和热闹,只是没想到徒增了你的负担,还让阿笙这小调皮蛋在好好的过年夜平白闹了你一场,让你为难了一番,着实不好意思。”
    方才使的小诡计本以为无人知晓,现在被叶寒这么一戳破,阿笙这薄嫩的脸皮一下就红了,小自尊心受到打击,很是难为情,一下扑到叶寒身上,小脸埋在叶寒肩窝里不住蹭着,撒娇不依,闹得席间一片欢声笑语不断。
    铜锅内白浪翻滚红霞涌动,水汽缭缭升腾间,隔着朦胧常嬷嬷静静看着眼前这温情一幕,欣慰间有感慨万生:夫人方才的坦白出乎她的意料,她由衷感谢夫人对自己的体谅还有……尊重,自瑾妃娘娘走后再也没人待她如这般好过,她怀念亦感激,同时也不住暗暗叹息,为何红颜总是多坎坷,瑾妃是,夫人亦是。
    只有她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女人有多不易,她的强颜欢笑浸了太多的苦楚,无人可说亦说不出口,都酿成了最苦的泪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蒙在被子里一人悄声流着。有多少次她透过门缝看着被子下隆起的轻颤不止,听着那压抑得近乎苛刻的低泣声断断续续传来,一入耳就是揪人心的难受。这样的夜很多,直至昨夜依旧还在,她只希望今岁岁末过,泪眼喜迎新,莫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