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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你是几点到的孙家疃,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今天早上几点返回来的?”
    肖瞻园戎马半生,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十几年,从一个小小的侦查兵到统管总军区的少将,早已看惯生死,早已看穿世事,想让他在短时间内相信一件事儿,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说话必须要讲究方式方法。
    肖姗看了一眼父亲,继续说道,“其实以前孙卫也说过要我跟他一起回老家,我都没有答应,但这次不一样,他说他们村后面有山,山上很适合滑雪,我听了就心动了,去年爸爸专门带我去滑雪场,但我一直没有学会,觉得特别遗憾。”
    肖姗说到这里,观察到父亲的脸色似乎没有变得更差,才放心的继续说道,“爸,后来快到他们村了,我忽然想起来,滑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而且需要专业的设备,咱们部队的滑雪场什么都有,但他们村里能有什么?我觉得这样太危险了,所以,我下车后根本没去他家,而是去了附近的胜利公社。“
    肖瞻园点了点头,觉得小女儿总算还有点脑子。
    肖姗继续说道,“爸,我到公社的时候天都黑了,在饭店吃了饭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旅店,爸爸你不是说过擒贼先擒王吗?所以我去找了公社书记,让他看了士兵证,那个李书记人真不错,很快就给我找了一间宿舍,也是我运气好,早上搭车又碰到了鹿城国棉厂的车,让人家捎了一程回来了!”
    肖司令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但还是训斥道,“擒贼先擒王是这样用的吗?一个公社的书记能这样说?”
    肖姗连忙认错,又抱怨道,“爸爸,还有一件事让我非常生气!”
    肖瞻园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事儿?”
    “孙卫这个人,人品有问题!”
    从女儿嘴里听到这个话,肖司令很惊讶,他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肖姗嘟着嘴巴说道,“爸爸,你不是曾经说过,要了解一个人,必须先了解他出生的环境,这句话真是太对了,我没去他家,但在去他家的路上,他就跟我说他家的房子屋顶漏了,院墙塌了,都需要修,而且还说他没钱,他妈也没钱。虽然这不过是几十块钱的事儿,但我仔细想就觉得不对,前几天孙卫找我的时候,提醒我多带点吃的,我把家里捎给我的东西都带上了,他还提醒我外出以防万一要多带点钱,现在想来,恐怕那个时候,他就惦记着用我的钱修自己家的房子了!”
    肖司令听后怒不可遏,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说道,“真是岂有此理!”
    他现在虽然是威风凛凛的司令员,但出身草莽,老家就在距离鹿城不远的林县,现在还有一大帮的乡下穷亲戚,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从来不会无条件的接济,有时候甚至还会毫不客气的教训一顿。
    今年秋天的时候,他的一个没出三服的堂侄找到家里,说家里人口多负担重,日子过得比较困难,家里房子屋顶漏了,要借三十块修房子,田玉芝是个心善且十分大方的人,看着他领着两个破衣烂衫的小娃娃,着实可怜,都准备拿钱给他了,被肖司令给拦下了。
    肖司令很快打听到,这位堂侄是个有名的懒汉,不但经常不出工,还好吃懒做,四处借钱,在村里都快混不下去了。
    几天后这位堂侄喜滋滋的来拿钱,没想到等着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肖司令不会看不起穷人,他自己就是穷出身,但他看不起好逸恶劳,总想吸血别人的穷人。
    孙卫虽然已经上了大学,但他这种做法,就是很典型的穷人吸血行为。
    肖姗很委屈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爸爸,这不是单纯几十块钱的事情,这是一个人人品的问题!今天回到家我还在一直在想,以前的时候,总是我给他送吃的,给他送各种礼物,但他除了写信,从来没送过我任何礼物!”说到最后半句,她的声音带了一点哽咽。
    虽然女儿这次做的不对,但吃了这个教训,看透了一个人,也算值得了。
    肖司令沉默数秒,心疼的拍了拍女儿的肩头,说道,“傻孩子,别难过了,你一片赤诚没有错,只是你用错了对象,你还年轻,也许你会发现,这世界上除了男女之间的感情,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
    肖姗用力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一世她现在才二十岁,既然上天眷顾,那就决不会再重复上一辈子的弯路。
    看到父亲已经不生气了,肖姗走过去把衣兜里的橘子瓣掏出来,问道,“爸爸,给你吃!”
    萧瞻园久处高位,身上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漠和威严,以前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肖团长,现在也是让属下看见就莫名紧张的司令员。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
    肖司令接过橘子,两口就吃下去了,吃完还说道,“这橘子可真甜啊,闺女,饿了吧,走,下去吃饭!”
    肖姗挽着他的胳膊往下走。
    田玉芝一直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
    这红砖小楼是老房子,隔音效果没那么好,她清楚地听到了丈夫拍桌子的声音,想上去看看,但夫妻俩有过约定,任何一方跟孩子谈话没结束的时候,另一方不得中途干预。
    她提心吊胆的等了十几分钟,看到丈夫和女儿神色正常的下楼了,总算放下心来。
    肖姗冲她调皮的笑了笑,说道,“妈,我饿了,让周叔煮馄饨吧!”
    薄皮大馅的肉三鲜馄饨,底汤是白色的鸡汤,加了葱花,紫菜和自家做的辣椒油,又鲜又香又辣,肖姗一口气吃了一大碗。
    差不多的时间,国棉厂家属院内,赵家人也在吃饭,不大的老榆木餐桌上,有一盘清炒白菜,一盘腌萝卜丝,再就是一大盆玉米粥,一筐子刚蒸出来的白馍馍。
    赵明山跟着马师傅出门送货,虽然是运输组和装卸车间的领导一致同意的,但他毕竟不是司机,只是因为马师傅身体不好,帮着卸卸货照应一下,所以享受不到应有的食宿补贴。
    厂子里不报销,他不舍得花钱,也不能老让马师傅请客,除了肖姗请的那一顿,这几天几乎都没怎么吃饱过。
    虽然中午那一顿红烧肉面条吃起来很过瘾,但他回到厂里又加班,现在都七点多了,也早饿透了。
    他拿起一个馒头就着炒白菜很快吃完,又拿起一个咬了两大口。
    徐凤兰掰开一个馒头夹了几根咸菜丝,就着粥慢慢吃,她盯着大儿子看了几眼,微笑着说道,“明山,人家都说出门送货是肥差,我看着你咋还瘦了?明儿你休班吧,好好在家歇一天,我杀一只鸡给你补补!”
    赵明山还没说话,四个弟弟妹妹坐不住了,老二赵明利放下筷子率先问道,“妈,你准备杀哪一只鸡?小风和小玲不要杀,它们能下不少蛋呢,大壮也不要杀,它的尾巴可漂亮了,剩下的老二和老三都可以杀,不过老三肥一些,就杀它吧!”
    徐凤兰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家里人口多吃口重,每个月的肉票都让她换成了粮票,自家平时吃肉,就指着她养在院子里的十来只鸡,春天养下的小鸡仔,现在吃得只剩下了五只。
    平时喂鸡的活儿都是赵明利负责的。
    她瞪了二儿子一眼说道,“长这么大个子就知道吃,这事儿还用你操心?”
    赵明山已经将第二个馒头吃完了,他端起粥碗一气儿喝了半碗,说道,“妈,明天我不歇,小六子明天有事儿,让我跟他换了个班儿。”
    徐凤兰有些失望,她的确偏疼大儿子,但也不舍得专门杀一只鸡给他补身体,主要还是有别的安排和打算。
    第7章 不开玩笑
    赵明山吃过饭就钻到了自己的房间。
    说是钻一点不为过,这间屋子只有四五平米,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之后,一米八的他连转身都有点困难了。
    他家和大多数普通城里人家一样,住房特别紧张,以前因为是双职工,厂子里分了三间住房,但后来赵万东被下放到农场,徐凤兰一个单职工还占着大房子,这不符合厂子里的规矩,原来的房子被收回去了,现在住的只有一间半,好在是个角落,门前的空地被徐凤兰找人围起来了,砌了矮矮的院墙,算是有了巴掌大的院子。
    一间半的房子,外面半间除了是客厅,餐厅,靠里墙上还放了两张折叠床,晚上老二赵明利和老四赵明伟睡在这里,里面的一大间隔成了两小间,老夫妻住一间,赵明山住一间。
    院子里还加盖了两间房,一间给两个妹妹住,一间是厨房。
    这么小的地方,徐凤兰还在后院专门修了鸡舍,按说家属院是不准养鸡的,但这两年政策松动了,偷偷养鸡的也不是她一个,法不责众,而且大家都不富裕,一个月吃不上几次肉,所以厂里有关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明山坐到桌子前拿起一本书看,翻了好几页也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放下书后,他又躺到了床上。
    若是以前,最多十来分钟就睡着了,但今天他一闭上眼,就想起了今天碰到的那个姑娘,以及姑娘甜甜的笑容。
    想到明天又要见面了,他心里除了激动,还有一丝害羞。
    她说他明天会来厂里,真的回来吗?
    赵明山撇了一眼放在自己放在床尾的衣服,劳动布的工作服耐脏耐造,他们车间的人干活儿都穿这个,但这衣服特别爱皱巴,特别他这一身儿已经穿了好几天了,看起来像是一团乱糟糟的旧布料。
    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口旧木箱,从里面找出一套十分板正的解放装,这衣服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做的,到现在也没舍得穿上几次。
    深青色的涤棉面料不易起褶,人穿上格外的板正,虽然屋子里没有镜子,但他穿上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美滋滋的自我陶醉了几分钟,决定明天上班就穿这一套了。
    可能是晚上的美梦做的太多了,第二天赵明山起晚了。
    徐凤兰早就做好了简单的早饭,馒头咸菜外加小米粥,她招呼大儿子,“明山,不急啊,你快吃一口再走,得干一上午的活儿呢!”
    赵明山回屋换上解放装,拿了两个热馒头就跑了。
    在穿上徐凤兰也很仔细,她正要问大儿子上班穿什么新衣服,赵明山早就跑得没影了。
    赵明山本来就长得帅,这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的目光,走进搬卸车间,工友小六子好奇地问道,“哎,明山哥,你今天不是休班儿吗,怎么又来了?”另一个工友眼尖,说道,“明山,不对啊,你这来上班怎么还穿得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相亲呢!”
    赵明山心里有点不自在,但同时也有点美滋滋的,他说道,“嗨,昨天回家后修自行车,机油撒身上了,工作服洗了没干,怎么,上班穿解放装就是相亲啊,要这么说,咱们组长天天相亲?”
    搬卸组的组长李胜利,长得个子不高,看起来还有点瘦弱,但干力气活儿很有一套,在没当组长之前,年年都被厂里评为先进,他本来就是个干净人儿,当了组长之后觉得自己是厂里的中层领导了,必须要保持良好的自我形象,所以天天穿着一身儿解放装上班。
    “上班时间马上到了,还有时间这里扯闲篇儿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胜利板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看到赵明山笑了一下,说道,“明山你来的正好,今天需要出的货特别多,我这就给你销了假啊!”
    李胜利是装卸车间的正组长,赵明山是今年秋天才被提拔上来的副组长,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将今天的任务分配好了。
    装卸车间青工不少,为了避免有人多干受累,有人偷奸耍滑,李胜利六年前一上任就把所有人都分成了七人一组的小组,每个小组专门负责一个车间,但有时候也会灵活变动,比如这个两个月羊毛制品销路好,毛纺车间出货多,就需要由两个甚至更多的小组负责了。
    今天毛纺车间的订单就很多,赵明山领着小六子等二十多个工人,先把货用小推车推到包装车间,布匹被分门别类封到箱子里之后,他们再推到搬卸车间,按照销售科的要求,或者存入仓库或者直接搬到送货车上。
    厂子里一年四季都供不应求,一般都是直接搬到车上,只有少数的废料或囤积的非当季布料才会被送到仓库。
    他们来来回回送了七八趟,大货车已经装了一大半了,还不见有人来找他。
    赵明山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问道,“六子,现在几点了?
    陈六毛晃了一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回答,“明山哥,已经十点半了!这一车下班之前咱们应该能装完吧?”
    赵明山点了点头,一气儿喝干搪瓷缸里的热水,说道,“都别歇着了,继续干活了!”
    作为副组长,他从来都是以身作则的,第一个走到货车旁,在散落一地的货箱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弯下腰两个手臂一用力就搬起来了。
    虽然和以往一样很欢快的干着体力活儿,脸上也挂着大家熟悉的笑容,但其实此刻,他心里是异常失落的。
    都这个时候了,他估计那姑娘不会来了,而且很可能,她昨天说来厂里找他,说送他军大衣,都是跟他开玩笑的。
    想想也对,那应该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不然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喊他表哥。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下有些释然。
    却也有些没来由的委屈。
    以前都是他游刃有余的应付其他的姑娘,这次总感觉被那个姑娘给调戏了!
    但他此刻还不知道,他真的冤枉人了,肖姗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也没跟她开玩笑,她其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昨晚肖姗跟肖司令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和孙卫有任何来往了,他们父女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再没有了任何隔阂,一家三口吃完饭,还聊天到深夜。
    今天早上她一睁眼就八点多了,肖司令早去了军区指挥部,田玉芝也上班去了,她慢悠悠的起床,慢悠悠的吃完早餐,又把自己的屋子仔细打扫了一遍,然后才去阁楼的小仓库找出一件崭新的军大衣,这衣服是她父亲的,肖司令级别高,一年四季的军装根本穿不完,而且他的身材几十年如一日,和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所以就更加穿不完了。
    很多都已经送人了。
    为了感谢国棉厂的司机捎她一程,送给师傅一件军大衣作为谢礼,这件事她都已经跟父母报备过了。
    她找了一个大袋子把军大衣塞进去。
    “姗姗,已经十点了,老周说中午给你炖排骨,你现在要出去啊?”王妈一只手拿着抹布,仔细擦着客厅的茶几。
    肖姗点点头,笑着说道,“我出去办点事儿,不回来吃午饭了,你们做了自己吃吧!”
    王妈摇摇头,又问道,“姗姗,你屋里的窗帘两个月没洗了,要不要拆下来洗一下?”
    肖姗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好,王妈,辛苦你了!”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气温回暖了不少,室外也在零度以上,肖姗还是没穿棉大衣,她从柜子里找出另一件崭新的呢子外套,昨天那一件是黑白格子,这一件是暖黄格子的,其实这个颜色更适合她。
    这两件外套都是姐姐肖莉去苏联学习的时候,买回来送给她的,本来这一件她打算过年的时候再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