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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跳下船来,和竟池一起待在海里。
原本要在医院发生的复诊,最后发生在高医生家里。高医生要比高宸更从容一些。我们到达的时候,她已经在客厅里备好了一壶水果茶,穿着薄毛衣,头发像上次见她那样系在头后,一点也没有被人扰了休息的烦躁或委屈。
竟池披着从家里带来的毛毯缩在沙发里,嘴唇已经因为脱水而干裂,显得分外可怜。
高宸最先开口,关心则乱,将他叮咛我一定要遵守的抑郁症患者相处之道抛在脑后,机关枪似的问了很多个为什么:为什么吃了药反而更严重,为什么出现了躁狂情绪,为什么会隐瞒自己的真正的心情,为什么还是睡不着,为什会变懒,为什么不信任身边的人……
竟池在旁边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遭遇那样波澜不惊。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得了抑郁症的是竟池很亲近的人,他会怎么对待这个人?我找不到答案,竟池不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比起治疗竟池,这次复诊更像是在治疗高宸。高医生耐心地分析解答高宸提出的所有的问题,竟池在一旁眼神空洞地坐着,我把手探到毛毯下面,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是个冰凉的、柔软的、孤独的宇宙。
☆、丢弃
[34]
从高医生家里出来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黑夜变得分外沉重,悲壮地与即将到来的光亮拉锯。
我陪在竟池坐在后排座位上,事实上我们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与高医生分别的时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所以我们的手就一直这样牵着。
以往高宸总是聒噪,但今晚是个例外。去程时他怕打扰竟池休息,心事重重得利用短暂分心的驾驶时间,把目光定格在后视镜里我和竟池的脸上来回逡巡。返程时我们都清醒着,可能心事也各不相同。高医生对于竟池这样的病人司空见惯,一晚上反复安慰着不停道歉的高宸。
复诊快结束时,她突然把目光投向了一直缩在沙发角落里缄默的竟池:“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正在给你一种温柔的能量。”
她的眼神里面闪着温情的、鼓励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我又一次想起了竟池妈妈的脸。
高医生的声音里有娓娓道来的从容,陈述的事情却让人无奈:“你知道每次问诊的时候,那些病患和他们的家属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态吗?”
我和高宸都配合着摇头。
“无关希望或失望,没有关心或者惆怅,只是疲惫,从患者到家属,每个人都感觉好累啊。那个时候我就会想,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累啊?”
她看着我们探究的眼神,笑着摇头:“抑郁或者其他的精神疾病,它们是病,会变得更严重,也有可能反复,但它们一定会被治愈。” 高医生抿了一口水,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更加平稳:“我本不该对他们承诺什么,但每一次看着我的患者那一张张疲惫的脸,我只能做下我的承诺。可无论我承诺多少遍,他们就是不相信,下一次见到他们,他们还是很疲惫,陪着来的家属也是一脸疲倦。”
高医生沉默了一会,复抬起头对我和高宸说:“但你们俩不一样,你会为他这么着急,你会给他耐心的陪伴。” 高医生用食指虚虚指着高宸又指向我,终于目光又落在了竟池脸上,“我相信你可以抓住这些温柔的力量,然后站起来!”
高宸开着车带我们经过一盏盏停在街边的路灯,让车内的视线不断被暖黄和暗淡分割。
我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我转头看看竟池,他也看着我。
又经过几盏路灯,我在明明暗暗的车厢里和竟池对视,感觉到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暖意。
嚯,握了一晚上的手,终于开始变暖了。
然后这暖意轻轻接触我的头发,竟池温柔地把我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睡吧,”他说,“梦里啥都有。”
我靠着他的肩膀睡了没有梦的一觉,眼皮紧闭也能感知车外的光影变化。
我怎么会累呢?我可是握着全世界最温暖的手。
[35]
新配的药的效用明显要比之前的稳定,竟池开始能在晚上睡个整觉了。唔……就是有的时候睡的时间太长了,耽误我俩看纪录片频道每天中午播出的《动物世界》。
要说催泪的还得数我们这些小动物们,我看过鹿群保护同伴,黑熊妈妈保护小熊,狮子部落悲壮地朝代更迭。总结起来,还是动物的爱最纯粹,最忠诚,最值得被接受了。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竟池还没起床。
最近几天,为了能更完整地掌握竟池的状态,我已经习惯了和竟池互道晚安之后,再抱着毯子守在竟池门口睡觉。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有一次我不小心,不凑巧,真的好巧不巧地撞见了正在换裤子的竟池。他的大腿根部有很多新生的淤青,叠在旧的乌紫的淤青上面,脆弱得有些诡异。
我叫来高宸一起问他,他攥着衣袖不说话。
等高宸离开,竟池拉着我像是在讨好:“我害怕哭出声了又吵得你整晚不能睡,所以找了另一种方法排解我的痛苦,不过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怕我不信,竟池单手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发誓。”。
我相信竟池,但独自在卧室大床上辗转了几个晚上之后,我还是决定更加隐秘地守护竟池:我把耳朵贴在他的房门上入睡,就能听到更加细微的动静,察觉更精细的端倪。况且竟池的房门仿佛也有种魔力,靠着它睡觉,梦里都在神游宇宙,能身临其境地踏上泰坦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