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他一愣，快速转身过去，竟然看到窗沿上，坐着一抹娇小的身躯，女人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那苍白的脸颊完完全全地隐在了自己的双膝之中。
    路奕涵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的身材比较瘦小，有时候站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说话都需要仰着脖子，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她竟然可以小成这样子。
    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被风一吹，就会消失在世人的面前一样，就这样安静的画面，却是生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蹙眉，上前几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歆雨？”
    窗沿上的歆雨，没有任何的动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路奕涵又叫了一声，“……冷歆雨。”
    他见她丝毫不为所动，索性直接上前，微微俯身在她的面前，歆雨的神色并不好，样子很是憔悴，巴掌大的脸，有3分之2都隐匿在了膝盖之下，只有那双毫无神采的大眼睛，暴露在空气中，却是让人看不清眼底的任何情绪。
    路奕涵多少也知道，这个女人会这样，是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他从来不曾安慰过女人，何况这样的情况之下，再去安慰她，他真觉得很是可笑，但是不能否认的是，看到她这样子，他太难受。
    好像在冷歆雨的身上，他已经是一个——不在乎自己有多伤痕累累，却很在乎你过的好不好。
    “……冷歆雨，是我，抬起头来看看我。”
    路奕涵坐在了她的边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离婚协议，放在了她的面前，他垂眸看着那份离婚协议，慢慢地说：“这是你最想要的是不是？我今天特地拿过来给你，你和我折腾了那么久，我现在愿意和你离婚，你把字签了就行。”
    他一边说着，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支准备好的名贵钢笔，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却依旧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路奕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沉默的歆雨，他心头无端端有些发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不想指尖刚一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像是刺猬一样，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
    那原本就空洞的眼神，这会儿染上的都是惧怕。
    路奕涵被这样子的她，吓了一跳，他连缩回手，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别紧张，歆雨，我是路奕涵，我不会伤害你，你怎么了？……好，我知道我又问了多余的话，我知道你现在情况不好，但是你不用刺猬一样对我，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得到不任何的回应，她依旧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就这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路奕涵从未见过这样子，毫无生气的她，心里难过。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她的面前有多软弱，软弱的，分明是那样喜欢，却还是要默默选择成全。
    成全这两个字，听上去那样的美好，却是只有成全一方才知道，自己在做这样的事的时候，有多么的无力。
    真的深爱着一个人，有谁愿意选择退让？
    所谓的，我爱的人，你一个人幸福，我也会幸福，那不过就是自欺欺人，想通了，并不是真的豁然开朗了，而是因为自己不得不放手。
    …………
    “……你不肯和我说话么？”
    路奕涵叹息一声，伸手捏了捏太阳穴，手中的那支钢笔，始终都有些尴尬地停在她的面前，她不肯拿，现在这样子，就像是一个陶瓷娃娃似的，路奕涵也不敢随便碰她，就将笔放在了离婚协议上面，他盯着上面那女方签名的空白处，“我也不知道和你说什么好，不过你这样子，对你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歆雨，说实话，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不痛快的。我娶了你5年多了，娶你的时候，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和你离婚，婚后的5年时间里，我也从未有正眼看过你，有时候我就在想，可能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现在你才不愿意正眼看我，我却是对你动了心。”
    …………
    “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
    “呵呵，我偷偷摸摸的进来不容易，我在医院门口等了整整一晚上，没有见到秦樊刚离开，我都不能进来，他肯定不愿意让我见你，我不想再和他无休止的争吵。”
    “…………”
    “歆雨，孩子没有了就没有了吧，你又不是不能生了，还会再有机会的，我这不是和你离婚了么？以后你想和谁在一起……我都没有资格过问，我祝你幸福，你会好的……”
    路奕涵说到这里的时候，低沉的男声有些哽咽，他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语调，只是情绪泄露地太快，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我说太多了，唉，我还真是从来没有和一个女人叽歪过这么多煽情的话，这也不像是我，你和我说句话吧，这么一直闷着也不舒服……”
    “——奕涵。”
    歆雨依旧是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可是安静的空间里，却是有了一阵虚弱的女声，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路奕涵心头一喜，连忙应了一声，却是听到她慢慢地问——
    “你知道你父亲，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么？”
    路奕涵愣住。
    他没有想到歆雨会突然问起自己的父亲。
    路世筠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不管对于路世筠有多少的怨恨，但是那都是父子，他和路世筠的关系，和秦樊刚和路世筠的关系，完全是两种极端。
    对于他路奕涵来说，路世筠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从小他就是在路世筠的身边长大的，除去5年前，他让自己强硬地娶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老婆之外，在他的20几年人生之中，他对于路世筠，并没有任何恶意的抵触。
    有些感情，除去血缘之外，那就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哪怕是路奕婷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路世筠的亲生女儿，但是或许在路世筠的心中，他对于这个“女儿”，一样也是有感情的，所以，有时候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而丧尽病狂的人，却是并没有对路奕婷下多狠的手。
    对于路世筠来说，都是这样，那更何况是路奕涵？
    他并不是一个冷血恶毒的人，相反，他的内心其实还挺柔软，这会儿骤然听到歆雨开口，用一种如此莫名的语气，问着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难以回答的同时，当然还有意外。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老头子……他、怎么了？”
    路奕涵一时间，确实是想不明白，因为5年前，是路世筠一定要将这个女人嫁给自己，做路少奶奶，而且这5年的时间里，他更是亲眼所见，老头子对她的各种关怀，有时候路奕婷都会因为这个而吃醋嫉妒，他当然看在眼里，老头子对她有多好？
    连同路氏的股份都给了他5%，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要知道，路奕婷当了20几年的路家千金，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她冷歆雨……
    路奕涵难以理解，为什么歆雨这个时候会问这个问题，可是他也不是笨蛋，同样精明的男人，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层问题——
    就是因为老头子对她好，老头子也从来不同意自己和她离婚，所以……她没有了的这个孩子，是不是和老头子有关？
    路奕涵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他心里却是很清楚，如果真的是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一切，仿佛是自己的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一样。
    老头子那样的人，如何去形容？路奕涵的脑海里，很快就窜上一个形容词——要面子。
    他就算不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说白了，路奕涵现在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心里很清楚，老头子不同意离婚，原因也就是因为，这门婚事是他一手促成的，现在歆雨却是和他的大儿子走到了一切，这对于他来说，当然是一种羞辱。
    更别说，以后整个c市的人都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路家。
    但是，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这样，而让歆雨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给夭折了，路奕涵光是一想，都觉得自己不能原谅这样的行为。
    其实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怨恨，不甘心，这些情绪，偶尔可以凌驾在人的理智之上，却不能去操控人的理智。
    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无辜的，是一条生命。
    “……奕涵，以前我一直都觉得，整个路家，所有的人都针对我，看不惯我，可是只有你父亲，他对我是最好的，他处处都为我着想，什么事都能帮我想好，供我上学，供我吃穿，还要让我父亲住最好的私家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我那时候想，他可真是一个绝世无双的大好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歆雨整个人，还是蜷缩在窗檐上，说话的时候，那张柔嫩却又苍白的脸颊，一直都往自己的双腿间隐去，所以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微弱，不过路奕涵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她说的很慢，也许就是想要让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传入别人的耳朵的时候，都是格外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