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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我看清了她手里的衣服,那小碎花外套真是触目惊心,我一下子就从地板上蹦了起来,“快扔了罢!我不要!”
    大叫着甩开大黄,绕开奶奶,跑下楼去,站在院子里的石板塔里,那里正射进来一丝阳光。
    我紧紧地捂着心脏,那是卢花姐的衣服啊!昨天晚上我看到的卢花姐,穿的正是这件小碎花的衣服!
    “你怎么不将花花姐的衣服全部都烧掉?!”
    我对着手臂上依然挂着那件衣服向着我走过来的奶奶吼着,她满是皱纹的脸突然变白,萎缩的昏浊的小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才说道:“这是你自己的衣服,我在你的包里找到的。”
    我惊住。她说的包里,便是妈妈提前给我托运回来的包裹。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衣服?
    “扔掉!”我尖声再吼,“快扔掉,这是花花姐的衣服,她摔死的那天,就穿的这件衣服!”
    第五章 应该不是鬼
    奶奶站在塔子里,无声地看着我,陷入了悲恸之中。花花姐是奶奶一手扯大的,她死了三年,奶奶从一个精神气十足的健壮六十几岁的老妇人,变成了现在这佝偻如九十岁老妪模样。
    奶奶慢慢地走了回去,再出来手里端着的是一碗老葛粉。
    “苇苇,你的脸色太难看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做恶梦了?来,喝碗凉汤,压压惊。”
    我在老槐树下的石墩上坐下来。做梦?好久以来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昨天看到了那么恐怖的事情,晚上反倒是一个梦都没有做。真是太奇怪,我很少有像这样一觉睡到大天亮,而连一个梦都不做的。
    就是因为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而且经常晚上恶梦连连,父亲才要让我回到老家来,他虽然是大学教师,可是湘西出身的他,始终相信邪气一说。他听了奶奶的话,叫我回来住些日子,让奶奶在合适的日子,让巫师给我问问卦,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湘西一般将“邪乎”,就叫做讲究。
    本来就一直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此时想起他,便完全地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心上只剩下了一个高大而模糊的身影。
    奶奶静静地陪在我的边上,看着我喝汤。我看了看苍老得不成样的奶奶,对刚刚吼她很是后悔,便主动地跟她说话,说昨天晚上走夜路回来的事情,但刻意抹去了看到卢花姐的那一段,只说看到火把吓晕了。我怕她哭。她因为花花姐的事,眼睛已经快哭瞎了。
    她的耳朵倒是好,仔细地听着我的话。
    最后听说那个白衣男子送我到老槐树下,她抬头看了看老槐树,喃喃自语,“应该不是鬼,我们家安了土地神,还有家神,鬼到不了这个颗槐树下。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送你回来呢?”
    我听到鬼字,已经是浑身肌肉一紧,再听到她最后一句,自己一下子也反应过来,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了,他不认识我,为什么会直接将我带回了家?!
    奶奶握着我的手,我的手还在不能自控地发着抖,她心疼万分:“你看你,脸色白得像纸,不要紧,到家了就好了,奶奶等下去问一问,要去感谢一下人家。屋边的人一定是认识你的,这附近的邻居。好多人都认得你,你却很少能记得人。”
    我一听又有些释然了,是的,他当时肯等我,只怕是早就认出我来吧,像张军和李伟胜他们一样。
    这时,奶奶却又看着在我面前将大尾巴大摇特摇的大黄,若有所思地道:“可是大黄,你为啥也一声都不吭呢?”
    我的头皮不由自主地又是一紧。大黄晚上不能容忍任何人来家,不管是多近的邻居!可是昨天晚上,他送我回来,大黄却没有发现我们。
    “那个人敢一个人走夜路,估计是有几分本事的。”奶奶又自我解释着。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说他是那些不怕鬼也会治狗的道士传人,这些人,湘西多的是。
    我又长出了一口气,这种像坐过山车似的心情,太折磨人了。
    ……
    第六章 深陷梦魇
    ……
    中午时分,我正在对着电脑发呆。原本想趁着在家里休息的这段时间,写一本古言小说,但发现,现在整个人不在状态。
    奶奶不知道从哪家窜门子回来,“你昨天幸好走路回来了,”她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捏着,声音几乎透了哭腔:“他们说昨天傍晚有辆车从那路桥上掉到河里了!去向家村那老了人的家里帮忙回来的人,说看到你一个人从那辆车下车的……我的天咧,好险啊!”
    老了人,也就是死了人的意思。
    我眼睛陡然瞪大,后背心开始发凉,脑子里不停地响起在河边时,白衣男子那一句若有若无的话,“他们会出事!”
    “他们会出事!”
    “他们会出事!”
    我心里脑里都乱成一片,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张着嘴想大声尖叫,这到底是他告诉我的,还是我自己臆想的?!
    奶奶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紧紧地抱着我,嘴里骂骂咧咧:“好好的上大学,写什么故事书啊,脑子想多了,人都生病了……唉!苇苇啊,不要怕,那车出事的地方离我们家远得很,不怕啊!我们能逃脱这一劫,说明我们命大,菩萨在护佑我们。”
    ……
    这天晚上我好好地洗了头发,又洗了澡,早早地就被奶奶赶上床睡觉。妈妈一直认为我的身体虚弱是因为熬夜太多的缘故,叮嘱奶奶帮我纠正过来。
    我刚刚睡下,耳边还能清晰地听到奶奶在旁边跟大黄说话的声音。
    “苇苇!”
    突然听到一声亲切的叫声,然后后门嘎的一声被打开。我头皮猛地一麻,睁开眼睛一看,心脏瞬间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竟然是卢花姐走了进来!
    她一张脸白得像石灰抹过一样,而额头上的鲜血一直在往外冒,将她的脖子上,衣服上,洒得到处都是。
    她的眼角与嘴角却都带着点点的笑意,看着我好像很开心似的。
    “你不要过来!”
    我惊恐地尖叫,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她似乎看不到我的害怕似的,竟然笑着径直上了床,和我睡在了一张床上。而我不管怎么挣扎,终是爬不起来,而不管我怎么扯着喉咙喊,也发不出来一点点的声音。只能是任凭卢花姐的血,流了一床,将我泡在了里面……
    鸡叫声里,我终于一下子爬了起来。打开灯,后门关得好好的,床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只是我浑身湿淋淋的,头发上衣服上都在滴水,就像刚刚泡着水一样……
    就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又整晚整晚地做起了噩梦。
    常常是被感觉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着,我叫不出来也动不了,一直到鸡叫,才惊醒地从床上弹跳起来,不敢再躺下去。
    但大多时候是看到花花姐,从后门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好像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本正经地坐在我的床前,有一句无一句地跟我聊着天,有时候是上床睡觉。
    我明明知道她已经死了,可是就是无法开口将她从我的床边赶开,心中的那种恐惧与无助,让我有种想咬舌自尽的冲动。
    每天凌晨在鸡叫声里醒过来的那一刻,成了漫漫长夜里我最渴望最期盼的幸福。
    第七章 提火焰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午睡补觉,可是后来哪怕是在白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身陷各种恐怖的梦魇,我每天都在梦里拼死的挣扎,挣扎着要醒过来……
    这个时候我会特别的恨大黄,它有时候就坐在我的旁边摇着尾巴,可是它却完全不知道我正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都说狗是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但是它却连叫都没有叫一声!
    就这样,我的身体状况似乎越来越坏了,照着镜子,曾经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尖的。原本又大又黑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像极了葫芦兄弟里那个蛇精。腰身又瘦了一圈,我自己两边一掐,能将自已的腰握在手里。
    奶奶有些急,给我爸爸打电话,商量着专门给我请先生回家,问一卦,看看是不是失了魂,要不要“打整”一下。
    我们湘西人,将做法事说成打整。而将那些道士称作先生。
    不过奶奶还没有请先生来,旁边一个邻居家老人死了。
    奶奶过去哭了一场之后,回来又带些欣喜地跟我说,那边做道场的先生们都是会提“火焰”的,叫我在那个老人“大夜”的那天晚上过去,让他们帮我提提“火焰”。
    湘西将身体里的阳气,叫做“火焰”,火焰低了,便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火焰高了,便看不见了。
    我急于挣脱那种梦魇带给我的痛苦,很痛快就点头答应了。
    第三天晚上,是那个老人的大夜。
    这一天他们家族所有的人以及亲朋好友都要来守夜。而我午时不到就过去了。
    还没有走到边,那种焚香和烧纸钱的味道,便远远地飘过来,充斥着我的鼻腔。
    灵堂里很多的人。
    我有些拘谨,太多的叔叔伯伯姑姑姨娘及众多表亲都在,他们都认得我,而我却分不清他们是谁。因此只好带着谦虚而礼貌的笑容,一一向他们点头问好。
    他们大多都会问几句我的爸爸妈妈可好。而且他们几乎都知道我的事情,在农村里没有秘密。
    “卢苇!”
    一个年轻的男孩,惊喜地叫了我一声。我定睛看去,他穿着一身道袍,却是我认得的。以前每年都会给我奶奶拜年,是我奶奶一个内侄的儿子。跟我算是表亲了。长得高高瘦瘦的,也称得上眉目清秀,很讨人喜欢的那种。
    “你好。”我依旧是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是刘连彬。”他走上前,站在我的面前,近距离地看着我,眼神灼灼。
    我点点头,“记得的。”
    “记得可就要叫我哥哦,我比你大。”他手里把玩着一顶道士帽子,不停地转着。
    我也不矫情,直接叫了一声连彬哥。“连彬哥,你什么时候学这一行了?”
    看看灵堂里,七八个先生,可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人了,年轻人现在谁还学这个。
    “我高中没毕业就开始跟着爷爷做这行了。现在能独自掌坛。”他言词之中不无得意。
    我也真的一下子就多看了他几眼,能掌坛,就说明是学到了些真本事的,遇到邪门的事情,是能镇得住的。
    第八章 枕头边放把刀
    “听姑婆说,你的火焰低呀?”他拉着我走到了一边人比较少的地方,低声地问着。
    我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火焰低,就是睡觉的时候爱做噩梦。”
    “枕头边放把刀!试过没有?”
    “嗯,放了。没用。”
    岂止是放了,奶奶在我的床头上放了菜刀,柴刀,剪刀,斧头,就只差放锄头了。
    “等下我给你提火焰。”他说着摸了摸的我额头。
    我下意识地一躲,他倒是一点也不尴尬,乜了我一眼,“我在给你敕字号呢。”
    “现在么?”我怔了怔,“不是要到晚上吗?”
    “是的,是要到晚上。等穿起法衣请神的时候,再弄。”他咧嘴笑了笑,“先捉弄你一下,占占便宜。。”
    堂屋里有人叫着他,他看了看我,“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等下第一个给你弄。”
    我答应着,看到他走进灵堂里开始忙起来,才转过身,来到外面门廊下。总觉得身上有两道目光,让我很不自在,我抬眼寻过去,看到了站在柚子树边的他,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白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