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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又见送命题

      “陛下让清都她们进来罢……”云风篁吐出被角,气若游丝道,“一些女子的毛病……打扰陛下休憩了。”
    淳嘉察觉她脉搏还算稳健,暗松口气,一面扬声唤入清都清人,一面不解道:“什么病?爱妃素日可没有这样的!”
    然而云风篁见着自己近侍进来就合了眼,懒得理会他了——索性清都清人不敢赶他走,只忙不迭的给云风篁擦身换衣,末了塞了个小暖炉进被子,又打发小宫女去熬煮红糖姜汤……
    “是经行腹痛么?”淳嘉虽然是男子,但成婚八年有余,后妃众多,对于女子的一些常见病症也是有所了解,此刻见清都等人一番服侍,就猜了出来,不禁诧异,“以往你这日子不是好好儿的?”
    本来宫中妃嫔如云,来癸水了都会提前告知皇帝,免得帝驾空跑一趟。
    但淳嘉亲政之后随着地位越发的稳固,不需要再看纪氏的脸色,对于后妃的临幸就是随着自己的意思来——他看大婚时候的妻妾就没几个顺眼的,相比之下还是云风篁这一批新人新鲜些。
    故此也碰见过几回云风篁来癸水,然而这妃子似乎是少数不受天癸影响的女子,若无其事的就跟平常一样。
    这会儿奄奄一息的样子让皇帝担心之余就是皱眉,“爱妃莫不是贪嘴偷吃了寒凉之物?”
    这等作死的妃嫔淳嘉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出身低的宫嫔,入宫之前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进了宫,哪怕不受宠呢,待遇也比在家里时候好很多,故此往往管不住自己,明知道来了癸水,也还舍不得约束……前几年还有个宫嫔吃出肠痈来,没两日就去了的。
    虽然云风篁之前生长的环境都不算困窘,但她素来恣意妄为,淳嘉不免有所怀疑。
    “回陛下的话,我家娘娘这些日子连凉水都不敢喝,怎敢偷食寒凉之物?”闻言云风篁叹口气没说话,却是清人上前,跪在地上哽咽着禀告,“我家娘娘打小身子骨儿康健,再加上江夫人照拂,一直无病无灾,便是癸水期间也是若无其事的。只是入宫不久被下了绝子药,那药颇为寒凉,当时就有着寒气入体!”
    “前些日子流落在外,更是雪上加霜!”
    “故而如今但凡月信,腹中犹如刀绞,疼痛难忍。便是请了太医来看,也说无计可施,只能以艾灸、姜汤等物,聊作缓解。”
    淳嘉听着微怔,云风篁所谓被下绝子药的内情他是知道的,当初还是他跟淑妃帮忙,才让纪暮紫百口莫辩,不得不领下这罪名——要这妃子的经痛是这么造成的,皇帝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这是云风篁自己的选择。
    可他晓得,服下绝子药之后,云风篁其实没有经痛。
    这么着,根源还是在于他们坠崖之后,为了同杀手周旋,云风篁在水中浸泡良久。
    而且从水里起来后,也没有得到立刻的将养跟恢复,反而避去偏僻的山洞,拖了好几日才回来行宫。
    当时上上下下都为天子失踪攒了一堆的事情,淳嘉忙的跟什么似的,得空还要安抚袁太后以及袁楝娘,对于云风篁这边,听着太医禀告说只是生育的指望更小了,只道没什么大碍,也就没放在心上。
    眼下看着云风篁虚弱的模样,沉默了会儿,才道:“怎么之前都没跟朕说过?”
    “……陛下政务繁忙,些许小事耳,何必打扰陛下?”云风篁正闭目养神,本来懒得作声的,但这个问题清都跟清人都不敢代为回答,室中寂静了会儿之后究竟气氛有些紧绷,她才无奈睁眼,说道,“再说太医都没法子,陛下知道了也不过是徒然跟着操心。”
    她嘴上说的是“徒然跟着操心”,眼中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徒然漠不关心”。
    “……”淳嘉看着她,没说什么,只问清都跟清人,“你们伺候完了么?”
    清都清人已经给云风篁收拾完毕,虽然还是牵挂着主子,然而皇帝这么问了,她们也不敢继续在内室待下去,福了福:“婢子告退。”
    “该温柔小意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淳嘉叹口气,将刚刚起身让开时披上的外袍脱下,挂到旁边的鸾首黄花梨衣架上,走到榻边坐下,伸手给云风篁把了把脉,说她,“不该温柔小意的时候了呢偏又体贴起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哄袁母后的,她怎么说你其实还是个懂事的?朕看你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没点儿分寸!”
    他说这话显然是有着几分怜惜的,换个后妃在这儿,八成是打蛇随棍上,想方设法的让皇帝更动容些了。
    然而云风篁打个呵欠,懒洋洋问:“陛下不困么?要妾身给您唤俩宫嫔来陪着不?”
    却是压根不想接他的话。
    “……”淳嘉就不作声了,只是也没躺下,静默了会儿,突兀道,“若是戚九麓,你也不告诉他么?”
    正打算翻个身用背对着他的云风篁一僵,转过头,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本宫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跟本宫吃醋?!
    淳嘉看出来,却没有就这么算了的意思,淡淡道:“爱妃,这问题很难回答么?”
    这问题当然难回答。
    说她会告诉戚九麓,毫无疑问,在皇帝看来,她这是将他当外人了。
    虽然云风篁觉得皇帝如今看自己也谈不上情深义重,而且这昏君还口口声声说过不在乎后妃的红杏出墙,但……谁叫他是皇帝?
    云风篁只是妃子?
    双方地位不对等,除了云风篁自己之外,怕是没人觉得皇帝待她并非全心全意所以她也没必要对皇帝掏心掏肺。
    这世道默认就是,淳嘉三宫六院也好,心有真爱也罢,云风篁都必须全身心的对待他。
    说她也不会告诉戚九麓,谁知道这昏君会不会想:如此朕跟戚九麓竟然是一个待遇么?
    “妾身五六岁上为同家中姊妹争宠,冬日里故意将斗篷不穿好就跑祖母跟前请安。”云风篁眯着眼,盯着皇帝看了会儿,倏忽一笑,缓声说道,“祖母总是一边嗔妾身一边亲手给妾身整理好。由此妾身就能在一干姐妹里头同祖母多说会儿话、多撒娇会儿。几次下来,每回请安,祖母不看旁人,总是要先寻妾身,看看妾身的斗篷穿好不曾?”
    “自然而然,妾身成了祖母最上心的孙女儿。”
    话说到此处,与皇帝的询问似乎没什么关系,云风篁遂话锋一转,“可是陛下,妾身今年不是五六岁了。”
    “想必陛下也知道,妾身的生身之母非常的贤良淑德。待妾身那庶出的姐姐犹如亲生!”
    “哪怕妾身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日常吃穿用度,往往也得按着长幼秩序,排在姐姐之后。”
    “而且姐姐温柔体贴,妾身生母钟爱之极,时常拿妾身跟姐姐比,数落妾身过于跳脱。”
    这当然是假话,江氏是一心盼望嫡女跟庶女犹如同胞所出的,又知道自己亲生女儿天性善妒,没人挑唆就已经本能的争了,再有个引子,那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可能做这么不智的事情?
    但没关系,一个地方上的宗族内宅教女,皇帝再怎么耳目通明也不可能打听的那么仔细——算算时间云风篁五六岁上,这皇帝都还没来帝京登基呢。
    所以云风篁放心大胆的编排,“妾身由此心中不服,又担心生母的宠爱尽数为姐姐所得,再不喜欢妾身了。故此处处跟姐姐争,也不止跟亲姐姐争,堂表姐妹,在那会儿的妾身眼里,都是对手。”
    “这是因为妾身当时年纪小,根本不懂得生母、祖母还有姐姐,甚至家中所有的亲长们,即使因着性情喜好,对待妾身这些孩童有所远近,实际上不可能说因为姐姐格外讨人喜欢,就不喜欢妾身、更不会说不要妾身了。”
    “后来长大些,明白了这个道理,妾身也就不争了,跟姐妹之间的情谊,也越发的浓厚。”
    云风篁轻轻的笑,“陛下,这要是才进宫的时候,妾身慢说痛到晚上打扰了您休憩,就算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必然是借题发挥大惊小怪的闹腾上,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博取您的怜惜,乃至于愧疚,好教您对妾身更好些才是!”
    “可现在?”
    她懒洋洋问,“陛下是觉得对妾身不够好呢,还是觉得妾身竟糊涂到,以妾身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了,还需要玩这些小手段来邀宠?妾身说了,妾身不跟陛下见外,所以想要什么,会直接开口。”
    “譬如说妃位。”
    “再譬如说不喜欢瑶宁夫人她们。”
    “但……”
    “经痛之事,妾身既不觉得是受了陛下的牵累,也不觉得自己命苦——那般凶险情况下,能够逃出生天,合该谢天谢地,不是么?”
    “最重要的是,陛下对妾身的宠爱,妾身足以召来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太医,他都没法子,妾身跟陛下说,要陛下怎么样?”
    “陛下陪在这儿妾身就不痛了?陛下跟着心急如焚妾身就能好好儿的了?”
    “还是要陛下愧疚、难受,跟着寝食难安,陪着心烦意乱?”
    “妾身虽然比悦婕妤年轻了许多。”云风篁看着淳嘉,淡淡道,“但慈母皇太后没说错,妾身还真比她懂事——陛下亲政才几个月,纪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有三州之乱,有崔氏郑氏纪氏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年……纵然陛下英明神武天纵奇才,究竟万事开头难,岂能不累?”
    “这般小事,陛下您说,妾身为什么要拿去打扰您?”
    她吐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也是今儿个跟陛下说着说着就给忘了,不然……”
    摇摇头没继续,云风篁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床榻,“时候不早,陛下再不安置,明儿个去了醒心堂,哪里来的精神处置政务?”
    见淳嘉看着自己,神情复杂,她复道,“陛下该不会想让慈母皇太后嗔妾身不体恤您罢?”
    “……安置罢。”淳嘉这次只稍微沉默了下,就缓缓说,“你这几次传的太医其实不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个,那几个素来伺候太皇太后。明儿个,朕让他们都过来,给你瞧瞧。”
    云风篁无所谓道:“谢陛下。不过若是太皇太后那边不便,也就算了。左右妾身这两回下来都习惯了,一个月不过就这么几天。”
    言外之意并不希望为了自己让淳嘉跟太皇太后起冲突。
    淳嘉一言不发的将刚刚被清都她们卷起来的帘子放下,有些疲倦的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