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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风水轮流转

      “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对翼国公世子妇下毒手?”兄妹俩到了偏殿,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淳嘉转过身来,便质问,“纵然你不喜翼国公世子妇,可她腹中子嗣何辜?你如今也是为人妇的人了,不日也会为人母,却怎么丝毫没有恻隐之心?!”
    明惠冷笑道:“真是笑话,陛下居然以恻隐之心来问我?那你当初设计倾覆纪氏,还能说,你意在彻彻底底的亲政,不愿意庙堂之中,有权臣牵掣。可我母后呢?她纵然对你算不上好,却又何曾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你口口声声说你帝位得自先帝孝宗,所以善待孝宗的孤儿寡母是分内事……你就是这样善待的?!他日你能逼死母后,还让她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有朝一日,你迟早也会这样对待我们姊妹的不是么?!”
    “就算你碍着天下人的口,又因为我只是你看着长大的嗣妹,纵然满心仇怨,也奈何不了你,会给予我场面上的体面……”
    “可我凭什么就这么息事宁人?!”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么!!!!”
    淳嘉看着她,叹口气,不想跟她争论那些年庶人纪晟做过的事情,也不想告诉她庶人纪晟链接宫廷与纪氏之间的重要性,更不想叙述自己蛰伏那些年,在庶人纪晟面前受到的奚落与委婉要挟敲打,岂止是“算不上好”那么简单。
    只平静道:“庶人纪晟的确谋害过先帝子嗣,这一点证据确凿,哪怕先帝复生,朕也好,摄政王也罢,都可以问心无愧!单这一点,她死的就不冤!”
    明惠尖声道:“这还不是你们的片面之词?!”
    “庶人纪晟是你生身之母,而且待你如珠如宝,你为她的死怨恨朕,朕并不奇怪,也不打算逼着你忘却仇怨。”淳嘉缓声说道,“但你若是因此觉得朕会苛刻你们姊妹,大可不必。朕对先帝是有着感激的,所以不拘是你们姊妹,还是皇祖母,朕都会尽一个嗣子的本分,尽力照顾你们。但如果你觉得你不需要朕的照顾,朕以后也不想勉强。”
    他淡淡说道,“而且,明惠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情:你可以觉得朕欠你的,可以觉得朕必须容忍你,但,你没资格这样对待云氏!”
    “翼国公一脉上可追溯到开国时候,是太祖皇帝陛下手底下的骁将之一,于太祖皇帝陛下有着至少三次救驾之功!”
    “云氏世代忠君,可谓满门忠烈!”
    “身为公襄氏的女儿,你自落地以来享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一切颐指气使,都有着云氏列祖列宗的拱卫!”
    “哪怕你是先帝嫡女,但就算先帝尚在,也绝对不会允许你做出这种寒了臣下心的举动……庶人纪晟实在没教好你,朕现在真的不知道,早两年宫里为什么会认为你是个心善的?”
    明惠冷笑着说道:“你不要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我才不听你的!而且云氏算什么忠君?当初先帝明明是想立王叔的!这一点,宫廷内外谁心里没数?!若果云氏当真是个忠心的,他们就不该支持你!!!”
    “要不是他们狼子野心,一早投入你麾下,你能有今日?”
    这是明惠的真心话,这几个月以来,她仔细分析了淳嘉能够亲政的根源。
    在这位大长公主看来,根源都在于翼国公。
    如果不是翼国公在淳嘉初登基的时候就主动投靠,毫无根基初来帝京的淳嘉说不得就会沦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别说私下做那许多小动作,最终覆灭纪氏了,他有没有那个心气熬到淳嘉七年都是个问题!
    其他不说,就说淳嘉私下串通摄政王,叔侄合谋针对纪氏时,倘若淳嘉只有大义名分在手,没有任何权臣的支持……摄政王会那么好说话,甚至交出部分皇城司?
    是,翼国公论机变不如欧阳燕然,论老谋深算不如邺国公,论才学不如崔琬,论权势地位不如摄政王……
    但他毕竟是开国功臣之后,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世代簪缨的门第!
    于庙堂上有着一席之地,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可以更换打发的臣子可比。
    如果用赌博来比喻的话,他站淳嘉,就是给了淳嘉一份筹码,就算筹码的数额不大,但至少让淳嘉有了坐上赌桌的机会。
    后面利用这份筹码赢来的金山银山是淳嘉的本事,但如果没有这份筹码,淳嘉压根没有参加赌局的资格。
    明惠怎么能不恨?
    要不是翼国公失心疯一样,在淳嘉刚刚践祚的时候就选择了忠诚于他,如今纪氏还在,她的母后还在,她又怎么可能经历这一年多以来生不如死的梦魇?
    “这么说,你针对翼国公世子妇,是因为你自己怨恨翼国公所致?”淳嘉没理会她那些仇恨的话语,只平静道,“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可能也是庶人纪晟去后,朕心疼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双亲的庇护,对你一再容忍,反而助长了你的胡闹。”
    他叹口气,说道,“以后你且在大长公主府好生反思罢,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语罢也不再理会明惠的尖叫吵闹,要挟说有人问她就讲这么做是受了贵妃之托云云,直接出去下了口谕,让大长公主接下来一年都不许出门,任何理由都不行!
    对外则说大长公主喜好清净,不爱被打扰。
    反正有资格面见金枝玉叶的人家都知道,明惠因为体型格外肥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跟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接触。
    “只是禁足么?就算是禁足一年,那也不过是禁足罢了。”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翼国公府,翼国公夫人赶紧亲自去转告小韩氏。
    但小韩氏并不觉得安慰,她流着泪道,“她是大长公主殿下,陛下顶多让她不出门,待在府里,还不是一样锦衣玉食的享受着,连驸马也要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可是我的孩子……”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已经平坦了些的小腹。
    宫禁秘药不是坊间随便找个药铺就能配出来的堕胎药能比的,太医院的诸太医已经尽力了,可还是无法让胎儿在她腹中继续停留,只能另外配了催产药,促使孩子提前落地,以免母子俩都没个好下场。
    坊间有谚语说七活八不活,许是云氏一族福祚未衰,小韩氏几经挣扎,昨晚上倒是生了个活着的男婴下来。
    但……
    一行太医委婉的提醒,让她以后注意着点儿这孩子。
    因为宫禁之中曾经有过经验,就是那种秘药堕胎之后未果,还是生下来的孩子,多半都是有些问题的。
    最轻微的,也是体弱多病。
    这种秘药本来就是为了用来谋害情敌所用,又怎么可能是善茬?
    太医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本来沉浸在添丁之喜里的翼国公府上下,顷刻之间没了欢声。
    最主要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现在人人看刚出生的孙公子,都觉得好像,的确,可能,也许,跟正常婴孩有着种种的区别。
    “孩子如今不是好好儿的?”翼国公夫人也是难过,但看着憔悴万分的儿媳妇兼侄女,她还是强笑着安慰,“太医也说了,只是可能,也不是一准儿就有事。你们夫妇自来身子骨儿健壮,孩子肯定也能撑得过谋害的。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啊往后福泽定然深厚着呢!”
    又劝她赶紧收一收眼泪,“月子里,不作兴哭的,仔细落下病根,往后坏了眼睛。”
    小韩氏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让房里伺候的人先下去,就握着翼国公夫人的手,哽咽道:“娘,您说,这次的事情真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可她明明跟我们无冤无仇!该不会……该不会是出自贵妃之手?!”
    “你不要乱想,陛下亲自盘问过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也承认了的,那还能有假?”翼国公夫人叹口气,低声说道,“这份怀疑你当我跟你爹没有么?你爹说了,其实敏贵妃同大长公主的关系也不好,之前朝会上,大长公主一度欲置敏贵妃于死地……你说敏贵妃那个脾性,能不恨上大长公主?她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大长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帮着敏贵妃来害你?你爹说,大长公主殿下啊,如今就是失心疯一样,自己都糊涂了而不自知!”
    这么说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小韩氏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服,可翼国公夫人还愿意安慰安慰她,等半日后,翼国公夫人不在,世子云栖客回来看孩子……意思是真的只是看孩子,对摇篮之畔病榻上的妻子视若无睹。
    “你可知道大长公主殿下为何会对我们娘儿俩下毒手?”小韩氏本来因为精神不济,虽然睡不着,却也在闭目养神。
    听到云栖客进来的动静,专门睁开眼,就等着他问候一声。
    结果丈夫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见孩子睡着了,弯腰看了会儿,伸指轻轻触了触他的面颊,也就转身打算离开。
    小韩氏按捺不住,沉声喝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她跟云栖客属于亲上加亲,虽然刚刚成婚的时候就没有很热络过,但云栖客对她也还算敬重客气。
    变化是在云栖客知道云风篁入宫真相后开始的,小韩氏从来没见过丈夫那样憎恶与戒备的眼神,像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小韩氏所以越发痛恨云风篁,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铲除了一个出身寒微的潜在情敌罢了,身份相若的贵女贵妇,谁手上没沾过几次类似的血?
    而且在她看来她的做法是对的,想想看吧,这个原本的谢氏十七小姐,在北地时,将北地最出挑的戚九麓迷的神魂颠倒,来了帝京寄人篱下,也没见她怎么出手,自己的丈夫、云风篁当时能够接触到的人里最出色的年轻一代云栖客,也对她爱慕在心,甚至以世子之尊,不惜向父母要求娶她为妻!
    进了宫去,连阅尽天下美色的天子,都宠爱有加,短短两年就爬上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不说,哪怕无法生养,也抚养了皇长子皇长女,以及生母出身尊贵的皇七子!
    这简直妥妥狐狸精!
    不将她打发到云栖客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地方去,难道等着有朝一日云栖客羽翼丰满,为了这心上人倒逼自己下堂?
    小韩氏思及这番过往,她不后悔算计云风篁,只后悔事情做的不够隐蔽,也是淑妃之死,叫云栖客晓得了来龙去脉,固然从此斩断了对云风篁的恋慕,却也彻底厌弃了她这个发妻。
    此刻见云栖客冷漠的态度,心头实在委屈,略带哽咽道,“大长公主殿下……陛下说什么给咱们家交代,也不过是区区禁足罢了!咱们的孩子却……爹爹对陛下一片忠心啊,陛下何以如此轻拿轻放?!”
    “云氏诸多女眷,大长公主殿下没害别人就害了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说的做的不好,叫大长公主殿下不喜,才有这样的祸患?”云栖客本来不予理会,打算直接走的,闻言却站住脚,转过头来,朝她讥讽的一笑,淡淡说道,“如今吃了苦头,合该好好长长记性!而不是见天的怨天尤人,仿佛别人都对不起你一样。”
    语罢拂袖而去。
    ……小韩氏跟木头一样,久久未语,一动不动,这让左右十分担心,忙不迭的上前搀扶的搀扶,劝慰的劝慰。
    陪嫁的乳母抱着她低泣道:“世子妇别这样,您跟孙公子这回都受大委屈了,世子心里定然也是满心愤懑,这才说话不好听,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就是那个意思。”小韩氏蓦然打断她的话,有些茫然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说道,“因为这是当初他知道敏贵妃入宫真相后,过来质问我,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那时候小韩氏理直气壮又轻蔑的说:“你平素出入打过照面的女眷也不是就那小贱-人一个,我做什么不算计别人进宫去悦妃娘娘手底下受死,偏设计她去?她要是觉得委屈啊,合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人呢都不知道!如今进了宫吃了苦头,那就好好长长记性,而不是见天的怨天尤人,仿佛别人对不住她一样——”
    小韩氏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是又想起来,当初云风篁入宫真相曝露,据说皇帝私下给了不少好处她,作为安抚。
    然而,对于翼国公府,也是没什么实质上的惩罚的。
    她的姑姑兼婆婆,仍旧好好儿的做着翼国公夫人。
    她自己,也好好儿的做着翼国公世子妇,前不久,还在满心期待又欢喜的预备迎接国公府的嫡长孙。
    就是那个一手安排云风篁入宫的贞熙淑妃,谥号哀荣,也都一应俱全,没有任何削减剥夺。
    小韩氏当时觉得这很正常,毕竟自家公公对皇帝那么忠心耿耿,怎么能是一个只会邀宠献媚的宠妃可以动摇的?
    这会儿,被大长公主比下去了,小韩氏才能体会到,当时的云风篁,是什么心情?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冷静下。”到这时候,她反而平静下来,让左右,“孩子留下,我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