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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妻与妾

      袁太后打算离开宫城前往扶阳郡,同并不熟悉的现任扶阳王“团聚”,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前朝并没有什么挽留的意思,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这不仅仅是因为重臣们知道内情,认为袁太后如今离开也算是识趣,怎么也比母子俩闹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没个体面结局的好,也是因为,按着名份来说,袁太后曲太后都不是公襄氏主宗这边的妻妾,本来就没什么资格在宫里长住。
    而且淳嘉的嗣母纪晟被废弃后,这两位既有太后之名,又有太后之实,比起当年的母后皇太后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免很让人私下诟病淳嘉,怀疑纪晟是被冤枉的,淳嘉纯粹就是想抬举更有感情的养母生母,故此对嗣母下了毒手。
    要是袁太后跟曲太后都走了,那么一定程度上也能够洗白淳嘉了。
    虽然说人无完人,哪怕皇帝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也不是尽善尽美的,可淳嘉年富力强又勤政,也愿意听取谏议,诸臣工对他不免多了几分期盼,就是希望这位天子更完善些才好。
    在他们眼里,袁太后跟曲太后还有敏贵妃这些人,其实都是专门拖皇帝后腿的。
    按照他们的想法,两位太后就算对淳嘉有着养恩跟生恩,但如果真心实意为皇帝好的话,既然淳嘉如今都不需要她们护持了,何不老老实实回去扶阳郡安享晚年?难不成公襄若宧还敢对她们不敬不成?
    非要待在皇宫里做太后,还不时的跟后妃起冲突,给袁氏拉偏架,插手储君之选……是什么居心?
    却很有居功自傲的嫌疑了。
    总之不是真正贤德慈爱的做派。
    至于敏贵妃就更别说了,深得上意却毫不体恤皇帝,一点儿也不温柔贤惠!
    ……总之太后这打算才流露出来,就有些愣头青上表称赞,说太后贤德仁厚,体恤上意云云。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后早就该走了。
    就不该继续赖在宫廷之中。
    然后就被淳嘉贬了三千里,尔后又叮嘱左右守口如瓶,不许透露给袁太后!
    但袁太后就算没听到这些话她也不打算在这宫闱里待下去了:“当年你被过继给先帝孝宗,哀家原本是不放心纪氏才随你远来帝京的。如今你已经长成,自己都是做了父皇的人了,膝下子嗣年长些的已然进学……这会儿哀家还留着做什么呢?叫后世揣测庶人纪晟的死有着内情吗?皇儿是要做万世流芳的明君的人,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污点?再者,扶阳王一脉既已有嗣,哀家作为先王的正妃,合该回去享受嗣子的孝敬才是。有皇儿在,难道嗣子还能对哀家不好?”
    淳嘉跪在她足前,流着泪劝:“母后莫要如此,孩儿这就让人召回袁氏族人……”
    他后悔了!
    是的,他想过从重处置袁氏一定会引起袁太后的强烈反应。
    但他没想到太后会直接决定离开帝京回去扶阳郡。
    天子从来都不是心性软弱的人,如同太后认为的那样,他也早就不需要太后在旁指点应对了。
    可自从落地起就为袁太后抚养,这些年来母子从未长久分别过,也未曾千里迢迢的分隔过……如果说在纪氏、在摄政王还当权的时候,他还担心过会被迫与袁太后分开。但自从他自己大权在握起,他从来没担心过这一点。
    如今太后主动提出来要走,淳嘉初闻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同袁太后笃定就算袁氏的确做出了偷龙转凤的事儿,但皇帝也绝对不会牵扯到她身上一样。淳嘉也笃定,就算自己跟袁太后之间有着重重龃龉,就算自己对兴宁伯府的决绝会让太后失望,但太后绝对不会害他。
    但他没想到,太后会离开他。
    “孩儿立刻赦免袁氏,恢复其爵位……”皇帝仓皇的弥补被袁太后微笑着打断:“毋须如此,皇儿,哀家不是生你的气才走的。毕竟,袁氏的确做出了偷龙转凤之事,不是么?”
    淳嘉哽咽道:“这没有关系……”
    “不,这有关系。”太后冷静的说道,“就算八皇子,不,那个孽种也配称皇子?就算袁栀娘那贱婢生产之前,宫禁之中已经有了七位皇子,还有诸皇女,但天家子嗣再多,每一个都是金尊玉贵,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够,拿一个孽种来冒充?!哀家知道兴宁伯府愚钝,也知道他们志大才疏,担当不起重任,皇儿不重用他们,不仅仅是出于防备外戚,也是因为他们的确配不上被重用!可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袁太后闭上眼,冷静了片刻,方才咬着牙继续道,“就在袁栀娘那贱婢才封贤妃的那会儿,袁氏有人来见哀家,诉说家里的艰难,以及担心哀家去后,袁氏会没了依靠,前途叵测,子弟难以为继……哀家……哀家当时一时心软,就答应,如果栀娘生下皇子,会给他谋取个好前途!”
    “但哀家知道皇儿的心思,并没有打算让那孽种染指东宫!”
    “只想着,让他到了皇后膝下,与未来的储君一起长大,那么兄弟情分总比其他的手足们亲厚些罢?”
    “哀家……哀家万万没想到……”
    她惨笑了下,“这事儿,哀家是真的不知情!哀家再怎么说,也绝对不可能准许,有人拿个孽种来冒充你的骨血!当时,哀家说,如果栀娘生的是个皇女,那哀家会劝说皇儿,将来将皇女下降袁氏,以保袁氏富贵……谁知道他们这般野心勃勃!!!”
    这话,半真半假。
    太后当初的确是这样许诺袁氏的,袁栀娘生皇子,则尽力抬举,生皇女,则年长后下降袁氏子弟。
    但将所谓的八皇子安排到皇后膝下之后……
    要说没有一点点让八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的心思,这真的不好说。
    毕竟储君之位何其紧要,皇后贵妃莫不盯的紧紧的,袁太后又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的主儿,面对如此泼天富贵的诱惑,会完全不动心?怎么可能。
    她当时又不知道八皇子并非皇家骨血,左右都是淳嘉的子嗣,那几个所谓的嫡子,生母大抵卑微,连个妃子都不是,就因为养在皇后跟前,就有了入主东宫的机会,凭什么八皇子不可以?
    可这话这时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淳嘉此刻也无心追究,他哑着嗓子说道:“袁氏纵然有错,可毕竟是孩儿的外家……”
    “皇儿的外家是纪氏。”太后再次打断他,淡淡说道,“而且皇儿未曾怠慢袁氏,自从皇儿出继孝宗,与扶阳王一脉就再无关系。袁氏,算皇儿哪门子亲戚?皇儿当初何其年幼,却还是据理力争,为他们争取到了伯爵之封!是他们自己不满足,上蹿下跳的,没少给皇儿找麻烦。甚至多次为纪氏所利用,差点坏了皇儿的大计……皇儿,你从来不欠袁氏的,明白吗?”
    淳嘉哽咽道:“母后,孩儿或者不欠袁氏,但孩儿,欠母后的!”
    “你也不欠母后的。”袁太后缓声说道,“哀家并非你生母,当年抚养你,为你谋划,归根到底,是因为哀家自己没有子嗣。而今,哀家贵为太后,是历朝历代太妃们都没有的尊荣。就是史书上,因着皇儿你,也必然会多记上哀家几笔……哀家其实已经值了!也是哀家太过贪心,有了这许多,还要觊觎不该觊觎的。纪氏之祸就在眼前,却还是不为你考虑……是哀家对不起你!”
    她看着泪流满面的天子,却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什么了,只指了指门口,温和道,“皇儿去罢,你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置,没得为哀家耽搁辰光。”
    “那些政务怎么有母后要紧!”
    “但哀家也没空陪你,哀家要看着他们归置东西去。”袁太后平静道,“皇儿不必再说什么了,你长这么大,哀家从未长久离开过你,你一时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过两日,也就是了。当年,先王去的时候,哀家何尝不是摧心裂肝,可辰光长了,也就习惯了。你是天子,你该比哀家更刚强才是!莫忘记,你如今可不是独自一个人了,你的后妃,你的子嗣,你的臣子们,都还要仰赖你。”
    蘸柳在旁,低声劝皇帝:“陛下先去罢,太后娘娘大病初愈,说了这些话,也累了。”
    淳嘉看着太后眉宇间难以遮掩的乏色,最终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走之后,太后眼中才落下泪来,嘴角却微微勾起,道:“哀家觉得他不需要哀家了,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白养这孩子一场?”
    “娘娘,陛下是不需要您的襄助跟指点了,却哪里会不需要您?那么多年相依为命下来,您才是他的母后,是他的娘……那一位,陛下对她或者有些情分,可又怎么比得上您?”蘸柳叹口气,低声道,“要不,东西收拾着,走,就别走了?”
    “还是要走的。”袁太后擦着汹涌而出的泪水,摇头道,“哀家自己这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这些年汲汲营营,无非都是为了旁人罢了。可这些旁人,谁又有霁郎重要呢?走了,哀家跟他的母子情分,才能够完完整整的保全下来;不走的话,以后,可是难说。”
    蘸柳不解道:“娘娘,陛下是真心实意怕您离开。甚至,都说连袁家也……”
    “他刚刚的真心实意,哀家懂,哀家也相信。”袁太后惆怅的叹息,低声说道,“可是啊……蘸柳,人心是极复杂也极易变的。你想想当年霁郎哄楝娘,何尝不是字字句句出自真心?不然楝娘虽然天真些,却也不是傻的,至于被他哄了那么多年?”
    “可是……”蘸柳想说,安妃可能没到痴傻的地步,但玩心眼,的确不是皇帝的对手,皇帝哄她是真心是假意,那真的说不定。
    但太后已经继续道:“而且哀家跟霁郎之间,只是两个人的相处么?从那一位,到皇后,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谁愿意看到哀家同霁郎长久和睦?你看这次哀家说要走,外朝有谁挽留哀家吗?哀家是他的养母,却已经不再是嗣母,庶人纪晟若还在,而且过的金尊玉贵,哀家留在宫里,也还罢了。纪晟下场那样凄惨,哀家倒是在这里坐享荣华富贵,你觉得朝野上下,会不怀疑霁郎?单凭这一点,前朝的臣子们,就巴不得哀家回扶阳郡!”
    “还有,纪氏才是霁郎的正经外家,这一家子都没有了,如今看着连身后名也难保,如果袁家反而日趋富贵,这又叫当今天下、叫后世之人,如何想霁郎?”
    “连臣子们都逐渐归心,为了霁郎考虑,何况哀家?”
    她极惨淡的笑了笑,“而且,哀家这么做,袁氏,还能有点儿生机!不然的话……袁氏,只怕是连扶阳郡的基业,都保不住了!”
    最主要的是……
    半晌后,袁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在自己面前屈身行礼的曲太后,玩味一笑:“哀家并非皇儿生母,又已非嗣母,回去扶阳郡让如今的扶阳王养着,理所当然!你这皇儿生母,却凑什么热闹?”
    曲太后面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落水之后尚未养好,还是才听了这消息后的刺激,闻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是先王姬妾,与先帝并无瓜葛。如今主母返乡,我岂能独自留在帝京?这像什么样子?”
    “你知道就好。”袁太后闻言,嗤笑了一声,接过蘸柳递上来的酪饮,浅浅的啜饮了一口,柔声却刻薄的说道,“哀家是先王正妃,天然高你一头。就算你侥幸也做了太后,这辈子,也注定必须落在哀家之后!”
    曲太后没有作声。
    袁太后也不在意,只慢条斯理的说着,“你韬光养晦多年,汲汲营营,用尽手段,总算利用袁栀娘带回宫的那个孽种,一举将整个袁氏,打落尘埃!”
    “连带哀家,也难以解释清楚!”
    见曲太后要说什么,她冷笑了一声,“不必否认!哀家的确没证据,也不打算空口白牙的同皇儿说这些!但哀家既然这么讲了,自然有着把握……这一次,哀家认栽!”
    “可是呢,贱婢就是贱婢。”
    袁太后微微扬起头,不屑的看着面前姿色犹存风韵远在自己之上的曲太后,眼底是满满的恶意与嘲弄,“就算你成功了又怎么样?就算你还有无数后手跟打算又如何?哀家要回去扶阳郡了,你能不走?你要是敢不走,且不说前朝后宫的议论你受得住受不住,到时候,皇儿会怎么想你?皇儿,会不想到哀家之所以会离开帝京,是否有着你的算计?!”
    “你是先王姬妾,哀家是先王正妃。凭着这一点,任凭你智谋百出心机深沉,任凭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哀家一走了之,你就不可能留下来!”
    “机关算尽却落空的感觉如何?”
    “很难过、很失落、很愤怒却又不敢流露丝毫的感觉如何?”
    “辛辛苦苦经营一番却不得不中途而废的感觉,又如何?”
    袁太后微笑着将琉璃盏中剩下来的酪饮泼到曲太后脸上,淡淡道,“等回去了扶阳郡,再慢慢儿同你这贱婢算账!”
    “现在,与哀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