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说小事，确实是小事。他要忙的是大事，比如七运会期间的品牌宣传，还有请吴孟臣吃饭。
    8月份，吴孟臣走马上任，中影老总。电影局副局长窦守方，兼任中影党组领导。
    本想在饭馆请客，田领导级别高，不好参与。后想在自己家里，也不行，一瞧那四室三厅的房子，妥妥资本家做派。
    于是定在吴孟臣的住处，新分的，四十多平两居室。再加上成至谷，五个人涮羊肉。
    此人肥胖白净，笑呵呵的像个富家翁，道：“感谢田部长和老窦赏光，感谢老厂长和小许盛情招待，也祝贺《狮王争霸》、《大撒把》成绩亮眼，我敬几位一杯。”
    “客气客气。”
    成至谷年岁大，小抿一口。许非干了一杯，回敬道：“也得感谢您鼎力相助，改革先锋。”
    “好说好说。”
    吴孟臣又喝了一杯，笑道：“先锋我不敢当，要当也是你们二位。成厂长宝刀不老，小许年轻有为。”
    “哎，我是不行了，本就该退休的，硬被找来干了三年。我已经打报告了，让他尽快找个接班人。”
    成至谷一指田领导。
    “北影厂可不好管啊。”
    窦守方忽然开口，道：“80年代的时候，中央接到几封举报信，派人来查，不了了之。大领导说天线太多，图像不清。
    就是指北影水深，不少人跟上面有关系。后来从魔都调来个宋崇，没多久就免职了，也就您还坐得稳。”
    “所以才力不从心啊，我现在就希望早点退休。”成至谷道。
    “确实要慎重，明明刚开始挑选，我已经接到很多电话了。”田领导道。
    “能透露一下，有合适的么？”吴孟臣也很关注。
    “呃……”
    田领导扫了一圈，都算亲信，道：“陕北的一位同志，以前在西影厂任职，但他不愿意，担心做不好工作。”
    “……”
    许老师做思索状，道：“我倒知道个人，但我说好像不太合适。”
    “又没正式选定，说说怕什么？”窦守方道。
    “呃，我公司有个演员，以前经常跟峨影厂合作，说那边有个副厂长叫韩三坪。”
    “拍《毛爷爷的故事》那个？”
    “对对。”
    这片拿过“五个一工程”奖，圈内挺有名。
    田领导想了想，道：“腾局长（电影局正局）就是峨影厂出身，我改天跟他聊聊。”
    于是继续吃肉。
    东扯西拉，方方面面，主要还是电影改革。田领导最近在忙新影、北科影（京城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并入央视，以及儿影厂（儿童电影制片厂）并入中影的事情。
    这三家亏得揭不开锅，央视财大气粗，中影尚有富裕，接收进来没问题。
    聊了一会，他忽道：“小许，听说你投了姜闻的一部片子？”
    “有这回事。”
    “我昨天收到一封举报信，说姜闻搞了部比《霸王别姬》还严重的电影，把一群人关在部队里训练。”
    what？？？
    许非莫名其妙，道：“我们可是正经片，再说都立项了。”
    “是立项了，但《霸王别姬》不是弄个假剧本，开了坏头么？正好都在，你说说怎么回事？”窦守方道。
    待他介绍了一遍，田领导问：“大运动时期的背景？”
    “对。”
    “有些敏感啊。我之前接到举报，说田壮壮拍了一部《蓝风筝》，突出过去的阴暗面。我跟他聊过一次，最近又接到好几封举报，说他未经审查，准备去国外参展。
    如果查实，不仅违反审查制度，更违反了外事制度！他怎么拿到的护照？！”
    “不不，我们不一样。您听故事就能听出来，就是一群孩子狗屁倒灶的事儿，没有政治标签。”
    “这样，你们正常拍，拍完一定走程序，千万别逃避审查。”
    “这个审查流程……”
    “我们以前有审查组，就因为《霸王别姬》，变成了审查委员会，由电影局领导和各方专家组成。
    如果争议比较大，还会进行复审。”
    “复审谁负责？”
    “咳咳！”
    窦守方咳嗽两声，瞄了眼田领导。
    哦哦！许非妥了。
    中国电影的审查，说坏坏到死，但也非常灵活。因为你是跟人谈，不是跟制度。
    比如拿把锤子杀人的镜头，这算暴力还是不暴力？都可以谈，你要把领导说服了，那就通过。
    再有《太阳照常升起》，有句台词大概是“你的肚子摸起来像天鹅绒……”
    领导不理解，要删掉，姜闻拿了块天鹅绒过去，领导一摸，哦，这么回事。
    继续吃吃喝喝，天色将晚。
    田领导少饮酒，说的也够多，有散的意思。吴孟臣察言观色，正想最后提一杯，谁知人家又开口：
    “小许，你之前写的信，我看了几遍。我们的思路大致相同，但要知道，改革从不会一蹴而就，你未免有些心急。”
    “不是我心急。小了说，我是利益受损，好好的票房被偷瞒。
    大了说，虽然中影退出，但各省公司又重新结成地域垄断。如果放任太久，他们一旦反应过来，联手压价。
    到时候一部片就给你5万买断，你卖不卖？”
    “……”
    对方沉吟不语。
    “不管愿不愿意，地方已经开始接受新政策。最强烈的反弹期已经过去，都想着如何从新规中寻找新漏洞。
    打铁趁热，我觉得应该尽快瓦解他们的地域垄断，这样也能彰显改革决心。”许非道。
    田领导明白他的意思，在自己的计划中，第二步棋要在明年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但现在也觉得有些道理。
    倘若各省真的联手压价，那改革就成笑话了。
    而同时，许非这个年轻人再次给了自己惊喜。
    《新影视》那篇公告，他自然看到，本以为会告状偷瞒票房什么的，谁知指向另一个核心问题——瓦解地方垄断。
    说明对方很清楚，现阶段甚至很长一段时期内，偷瞒票房都无法解决。
    这叫政治头脑，眼光长远，可以信赖。
    原本要散的局，忽然又开了下去。
    但成至谷实在坚持不住，先行告辞，剩下四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