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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军营主帅的营帐中,沈叙怀正眉头紧蹙,忧思一片。
    “皇上真这么说?”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皇帝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眼下战事还如火如荼中,皇帝却断了供给军中的粮草,反而补给给民间。
    谁都知道,一旦战事启动,军中就是最紧要的地方,所有的物资一定都是最先紧着军中的,若是军队出了什么岔子,下一步可就是亡国了。
    所以他不可置信,皇帝会昏庸成这样。
    可京城来报的人在面对沈叙怀的追问时,也只是低着头,道了一声是。
    沈叙怀这下沉默了。
    军营中属赵将领的脾气最为火爆,当即就忍不住了:“这皇帝是疯了不成?咱们在战场上为他拼着命,他倒好,这下连口吃的都不给了,还先赈济百姓?咱们若是没了,城里的百姓难道就能幸免?孰轻孰重分不清么!”
    “就是!”很快有人附和道:“早就听闻皇帝昏庸,这下看着果真如此,眼下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咱们还拿什么跟宁国人打?”
    也有人冷笑道:“赈济百姓?民间的好名声都让皇帝一个人赚了去,咱们军中的兄弟们算什么?要我说,咱们与其帮着皇帝对抗外敌,还不如铆足了劲将剑指向龙椅,那上头的人才最该诛!”
    几位将领你一言我一语,营帐中很快吵闹起来。
    沈叙怀作为主心骨,当下还是劝道:“诸位暂且不要争执了,眼下吃饭开锅才是头等大事,如今粮草紧缺,各位先派人去边境的小镇里问问官家百姓可有余粮能借?咱们先解决了吃的问题,再考虑旁的。”
    沈叙怀任务交代下去,众人也要依言散了。
    待营帐中没人了,那位跟了沈叙怀最久的卫将领才开口:“王爷,卑职此前向民间打听过了,皇帝虽说下令将国库中的粮草全部用来赈济百姓,可如今地方官吏早已腐败成灾,救济下去的粮草全部充入了官府的腰包,一分都没有落到百姓手中……”
    沈叙怀闻言惊诧,他原以为粮食没有送到军中,至少也是先到了百姓们手中,解决了民生所需……
    卫将领接着道:“王爷,如今靖国这形势,您比我们看得清楚,外敌虎视眈眈,君主昏庸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就凭咱们几个再努力,也拯救不了一个国家啊……”
    沈叙怀心中一动,突然猜到他要说什么,定定地盯着他。
    “王爷,其实这话卑职几位早就和您说过,只是您当初没有当回事……”卫将军忽然忆起往昔:“当初您被皇帝派来边境驻守,明明年轻气盛,又才华斐然,能力突出,却要在这里荒废人生,卑职们都替您不服了,十年下来您待我们如兄弟,我们也早就将您视为亲人了,军中不讲血缘,只要喝过酒并肩作战都是一家人,我们替您不服,想帮您去向皇帝讨一个公道,只要您开口,几位兄弟没有不应战的……那时候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您却熄了那念头……”
    “王爷,卑职知道您是心胸宽广之人,眼界也不只是那一方小小的龙椅,你才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卫将领道:“可如今境况不同了,这靖国早已染上血腥,朝廷官场变得黑暗,民间百姓哀鸿遍野,难道这就是王爷希望看到的吗?”
    “王爷,兄弟们几年前问过你的话,如今卑职再问一次……”
    卫将领认真地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您可还有谋权夺位的意思?您若是有,卑职们一定以性命拥护,必将您送到那皇位上!”
    *
    沈叙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营帐的,他的神思变得异常恍惚,面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将领,突然发现从前那些坚定的心态,在这一刻有些动摇了。
    沈叙怀不知不觉间,走回了沐禾凝的帐中。
    小姑娘正坐在床上绣着一个小肚兜,她月份渐渐大了,自从来到军营中后也不便外出,便躲在营帐中自己学会了给肚子中的小宝宝绣衣裳。
    沈叙怀看见她,脑中飘荡的神思凝聚了些。
    他走过去,抵在她的身上轻轻问道:“在绣什么?”
    沐禾凝将绣了一半的图案给他看:“是鸳鸯!”
    沈叙怀失笑,那花样明明歪歪扭扭像只鸭子。
    也难为她从小没有学过女工了。
    沐禾凝却望着那肚兜有些发愣:“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晓得要绣什么颜色……”
    “那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沈叙怀问道。
    “自然是女孩。”沐禾凝毫不犹豫。
    “为何?”
    沐禾凝盯着他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因为女孩像父亲啊,这样她生出来一定特别特别好看,是全天下第一美人。”
    沈叙怀被她逗笑。
    沐禾凝却又突然蹙起眉头来,自顾自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是女孩……”
    “怎么了?”
    沐禾凝有些哀伤地看着他,“若是生下来一个女儿,你特别疼爱她,那……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孩就不是我了……”
    小姑娘说着嘴一瘪,差点哭起来。
    沈叙怀一边笑着,一边去拥抱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向你保证,不管生男生女,我最爱的女孩都是你,只有你才是我永远的王妃……”
    沐禾凝听了,这才忍不住弯起唇。
    抱了片刻,沈叙怀又问她:“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沐禾凝点头。
    她如今孕吐也没那么严重了,吃东西也有胃口了。
    沈叙怀问她:“吃的什么?”
    沐禾凝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开口:“红萝卜竹蔗,南瓜粥,白菜炖豆腐……”
    朝廷中断粮草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如今军中的吃食的确是不够了,后厨连送到她这里的饭菜,也都清淡至此……
    沈叙怀闻言脸色便沉下去了,他怎么忘了,军中吃食的短缺,也许男人能吃苦熬一熬,可沐禾凝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如今又怀着身孕,正要急需补充能量营养的时候,怎么吃得了这些?
    “能吃惯吗?”沈叙怀的嗓音发涩。
    脑中再次想起了卫将领方才同他说的话,他想,这次势必要做出一个决定了。
    “能。”沐禾凝回应他,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回过身去握着他的手。
    “王爷,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女孩的眼神水润,诚挚中又含着坚定。
    曾经他可以因为怕百姓受难而放弃夺权篡位,而如今,她也相信沈叙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的百姓忍饥挨饿。
    她说着起身从桌案边的瓷缸中,抽出了一副卷轴,打开摊在桌案上。
    “王爷,还记得你给我看的这副画吗?”
    是那副画着民间街市百姓风貌的画卷,沈叙怀当初就是在沈家的书房里,用这样一副画卷告诉她,这是他的理想,这才是他梦想中的太平盛世。
    “你的心之所向,我一直牢记。”沐禾凝道:“可是我从京城一路赶来边境,路上所见所闻的民间百姓,却不是这样……他们和画里的截然相反,民生凋敝,水深火热,根本不是画里的这样……”
    正是因为沐禾凝知道他的理想,所以她才相信,半年前皇帝以她性命相逼时,他都没有造反,只是乖乖将虎符交了上去,可在如今的情景之下,他必然不会轻易看着这样一副生灵涂炭。
    她再次回头,握着沈叙怀的手,重复道:“王爷,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还有孩子,都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
    从沐禾凝的帐中出来,沈叙怀长舒了一口气,他一直以来动摇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方向。
    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可同样的,也觉得凝重了许多,他卸下了一些包袱,可也担起了一些责任,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扛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他毫不犹豫走向马场,选了匹最烈的马翻身上去,鞭子一甩便疾驰起来。
    骏马载着他在黄土地上奔驰,耳旁的风呼呼而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开怀起来,内心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坚定过。
    此时在他的心中,也迅速勾勒出一个绝佳的计划。
    他骑着马冲上雪山,在山的那边,还有人欠着他一个人情。
    既然楚王和他都有同样的想法,那他们为何不一起联手做个交易。
    抵达宁国的军营,乍然之间营地前突然出现一个外人,自然让营中的宁国士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操起兵器。
    沈叙怀却高高挺立在马背上,望着营帐中间的那个男人,眉目在风雪之中展颜,笑得开怀俊朗。
    “楚王,我来找你了。”
    第54章 尾声(二)
    佑元十年冬,靖宁之战爆发,战乱四起影响到靖国民生,导致民生凋敝,生灵涂炭。同时靖帝登基以来的庸政和倦勤在此时得到了最大爆发,官吏贪污,官场腐败,国库空虚,民间上下一片哀鸿遍野。
    同年,在靖国有战神之名的渊政王借助宁国楚王的帮助,带着数十名将领以及十万精兵揭竿而起,从边境起义杀至京城皇宫,在历史上被人口诛笔伐的谋权篡位却在此时得到了天下百姓的一致认同,无论是在兵力队伍上还是士气口碑上都得到了最大支持。
    京城,皇宫。
    夜幕降临下,整座皇宫黑压压之色如同鬼魅,宫外震耳欲聋的进攻声由远及近,轰隆隆暗示着一股可怖的氛围。
    昔日宁静尊贵的皇宫在此时沾染上浓重的血腥,满宫里浮尸遍野,血流成河,兵刃交接的声音,宫人四处逃窜的哭喊逃亡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昭示着这座王朝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渊政王所带领的兵队已经占领了皇宫,皇帝身边的亲卫死的死伤的伤,仅剩的数人也兵力大减,惊慌应付。
    此时的皇帝已经是困笼之兽。
    高高的城楼上,旗帜在夜空中飘得很高,那城楼中间站着一身龙袍的皇帝,他静静地望着满宫里的一片混乱,唇角溢出无奈的笑。
    沈叙怀……终究是让他赢了……
    他右手无意识地摸着掌中那一块完整的虎符,他几乎半辈子都在为这块虎符而担忧,可没想到即使已经拿到手中,那皇位依然没有坐稳。
    他不想再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从登上皇位后的每一日,他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也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他已经累了……倦了……
    “皇上——”
    吵闹混乱的争斗声中,这声叫声格外平静祥和,皇帝回过头去,见他的皇后,穿一身华贵雍容的凤袍正款款向他走来。
    她头上梳着精致的凤髻,脸上画着完美无缺的妆容,一身的凤袍无一丝褶皱,唇边的笑容端庄得体。
    一如当年封后的那一日。
    皇帝看得呆了,他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认认真真地看过皇后,这个二十多年前就和他结发的妻子,自从登上皇位后,权力和地位就已经消磨了他对她的爱,他也只当她是一个皇后,而非发妻。
    “嫔妃们都逃了,你怎么不逃呢?”皇帝静静地问她。
    那些曾经被他宠爱过的嫔妃,在战乱下也都作鸟兽散,逃的逃跑的跑,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昔日的讨好与侍奉皆化作云烟。
    皇后站在皇帝的面前,却微笑道:“这里是臣妾的家,您让臣妾逃到哪去呢?”
    她的笑容和回答差点让皇帝眼圈一红。
    家……他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过家的温度了,原来他的皇后从未改变,一直视他为夫君,视这里为家。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身边唯一陪伴之人,只剩下自己的皇后。
    自从登基后没几年,他就再没踏进皇后的未央宫,也很少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在她两个儿子死后也没有给予过多的安慰,只一心沉溺在美色与荒/淫中,甚至面对她的忠言劝慰也置之不理,还怀疑她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