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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刻,白家掌舵人的谋算,也绝不只看眼前,这已是白家刻在骨子里的谋略之道。
翌年十月。
武汉失守。
八万吨兵工器材从武汉运到宜昌,同时中下游西撤的工厂也开始迁往湘西和蜀地。
江上每一艘船舶都放满了钢铁器材,这些全是要转运入川的物资,不只是机器,也有权贵的马和钢琴,甚至还有一头专供女士饮用牛乳的奶牛。甲板上挤满了人,有背着全部家当、抱着孩子的平民百姓,也有一批批伤兵,所有人神情木讷,只抱着自己手上少得可怜的一点家当,尽力在客轮上站稳自己巴掌大的一席之地,岸边的人盼望离开,船上的人却痛得眼泪都已流干,这是他们生存了数十年的土地,若非战火,又怎会轻易离开。
船只一再被扣,要么被难民占领,要么就被军方征用,已引发恐慌。
入夜。
有一队人数五六人的伤兵趁着夜色,摸到码头上,用手里的枪杆挑开一艘木船,硬是闯了上去。
木船上的船工不肯轻易被劫,急得跟他们大喊:“我们有手续,盖章办事,有任务……哎哎,你们不能上!”
那几个兵推搡开船主,为首的兵痞更是骂骂咧咧,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话,啐了一口咬着后槽牙道:“老子们在前线卖命,眼都瞎了一只,这条命搭进去半条,怎么就不能要你一条破船!”
“这船这的不行啊,这是谢家的船!”
“我管你宋家还是谢家,老子今天这船坐定了——”兵痞挑开船上的草帘,一时间怔愣在那里。
船舱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小学生用的课本,一旁还有一捆捆的铅笔,上面印着“中华”二字。
船上汽灯昏暗,船工还张开双手拦在前面,眼里尽是未睡好的红血丝神情焦虑,而他对面站着的几个伤兵,有的断了手脚,有的纱布缠裹了半张脸,纱布已被战火和污血染黑,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一时间众人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到船上油灯发出的轻微声响。
船工壮着胆子,颤声争辩:“明年春天到了,孩子要上学,他们肯定要用到这些,不值什么钱都是些书和纸笔……”
为首那个伤兵看了良久,脸上肌肉抽搐抖动几下,狠狠摔下草帘,仅剩下的那一只尚还完好的眼睛泛红,哑声道:“下船,让他们走!”
船工飞快装好被弄散的东西,跟那些伤兵鞠了一躬,趁夜离开了。
岸边,伤兵们注视江面上的那艘小船。
片刻后,那队伤兵掉转身回去,没有一人说话,沉默走入夜色深处。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此刻他们有更要重的事要做。
所有人还在等着来年春天。
他们也相信,一定有春天。
第169章 三川渡口
谢璟身边有常年行走川江的老人,他听了对方的劝谏,调动手下所有船只,夜航行驶。
也只谢家所有入川船只,不论江轮或是小船,未损失一条。
九万吨物资,尽数运送入川。
蜀地,码头上。
轮船上人员、公物、行李挤得水泄不通,岸边更是站满了人,好些拖着行李背囊,也有一些憔悴狼狈只来得及抱紧怀里的孩子,跟着逃难的人群纷纷涌向岸边,或是寻找相识的人,或是去寻找地方安置。
谢璟做完手头的事,从码头又找了半晌,一直到胡达等不及带人来找,这才得知九爷尚未抵达,船要等明日午时才到。
谢璟毫不犹豫道:“那就我在这里等。”
胡达苦笑道:“小主子,这怕是不成,家主还在等你回去,一早就在问了,若你要在这里等,怕是一会他也要找来,黄先生那边还有好些事要做,白爷那边也说了要先安顿人……”谢璟被人群挤着往前走,胡达伸手护在他身侧,嘴里还在劝:“事情实在太多,还是先回去一趟,总归自家的船,总要回来的。”
谢璟犹豫片刻,还是摇头。
码头上的事也不少,而且他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担心的很。
谢璟一路劳累,但也没抱怨一句,他不肯离开码头,就在这里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谢泗泉大约是真的忙,只多派了几个人来帮他,自己并未过来,谢璟倒是在码头瞧见了黄先生一行人,黄明游带了一些学生写了告示,贴在周围帮助难民,还熬煮了粗粮粥,如今粮食金贵,也没什么讲究,能吃饱就已是最好的了。
谢璟帮着黄先生一起搭了粥棚,又弄了两车粮食,让老先生感激地一直念他的好。
谢璟弯腰扛了麻袋,起身掂了一下:“先生不必谢我,若是九爷在,他也定当如此。”
黄先生笑道:“他是我的学生,你不同。”
老先生想说他心善,还未等开口,就听见谢璟说:“一样的,我是九爷带出来的学生,也算是您的门徒。”
谢璟话少,说完就去干活,肩背手扛,完全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东家,干活不惜力气。
有了谢璟一行人帮忙,黄明游手头的事倒是顺了许多,即便如此,老先生忙碌一天下来嗓子也哑了。
入夜。
码头边房舍简陋,谢璟和众人挤在一处围着火塘取暖。
火塘上架了一口铁锅煮粥,下面烘烤着山芋,有学生在小声问着不懂的知识,黄先生趁着饭还未熟,跟他们耐心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