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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短的时间内,精瘦的狼身腾跃至半空,那些碎裂如絮雨的叶片还未落到地上,一道空气的波动笔直地扎进了夜色里。
那道波动是银色的,带着一点寒气,却仍旧美丽。
紧接着,它在半空挤压,然后爆炸,像是一团忽然裂开的光。
光照亮了每个角落,也刺穿了每一匹饿狼。
血雾瞬间弥漫。
而在零落如花雨的血水下,北方草原上刚发的草芽尽被拦腰斩断,地上的石子、弹跳的土块,还有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一瞬间全被削成了碎片。
在浅腥的血雾里,叶三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他提着长刀,静静逆风行走。
叶三的身影并不算高大,甚至会让人想到一些关于少年和青春的词汇,然而他独自行走在旷野里的时候,微瘦的身形像夜风里最锋利的刀剑。
沉重零碎的声响在草地上响起,慌乱的人们渐渐恢复平静,他们扯过翻到的木板车,无声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根箭被搭上弓弦,对准了叶三。
叶三扬了扬眉,朝着搭弓的少年看去,穿着兽皮衣物的少年是西北部落常见长相,有粗黑的眉毛和两坨高原红,漆黑的发丝被编成几条辫子,一股脑儿绑在脑后。
叶三提着刀,似笑非笑打量着他的弓,那根弓并不新,还有几条裂痕,就连弓弦也能看出打结的痕迹,更像是小孩子打鸟的玩具。
剩下的几人站在车前,沉默望着叶三。冷风吹过血泊,泛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冷腥气,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嚷了一声,“大萨满,是道宗的人!”
因为常年会来云中三地,在通商中学会一些官话,但是口音仍然有些古怪僵硬,
因为这句话,场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一个老人蹒跚着脚步慢慢走出来,旁边的男人慌忙托住老人手臂,被老人摇手推开。
老人穿棕色上衣,披着羊皮毡,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喝水,他的嘴唇龟裂得厉害,甚至唇边有一些干涸血迹。
叶三看着眼前的老人,学着他们的话,随口喊了声,“大萨满?”
老人认真看着他,佝偻着的身子在风里摇摇晃晃,他将羊皮毡裹得更紧一些,看到这个举动,叶三没来由想到上京那位老人。
上京的教谕,总是在腿上披一块白熊皮毯子。
想到这儿,他迅速地出神片刻,然后朝几个人打量一眼,绕开土坡准备离开。
草原上的大萨满仍在打量叶三,在叶三即将跨过土坡的时候,他忽然弯下腰,将右手持于胸前放在心脏上,十分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
叶三并不知道这个礼节对于草原各部来说意味着什么,倒是旁边的几个男人慌忙出声,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老人猛地出声,颇为严肃地喊了几个字。
过了会儿,车队的人马齐刷刷朝叶三弯下腰,极为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叶三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太过在意这变化无常的态度。他绕过地上的狼尸,随手打了个呼哨,黑色的大马在野草里扬首朝他冲了过来。
冲到叶三身边的时候,黑马一个急刹车,叶三拍了拍马头,牵着绳子悠悠然往北面走。
老人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开口道:“恩人,请留步。”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暗,像是在喉咙口滚过一圈才逐字吐了出来。虽然因为口音问题听得有些困难,但是叶三还是很容易理解他说出的几个字。
他顿住脚步,朝车队上的人看了看才笑道:“留在这儿,等你们的箭朝我心口上扎?”
这句话说完,老人朝身边瞥了一眼。方才举着箭的少年猛地低下头,或许因为害臊,他的整张脸都胀成猪肝色。
对着一支随时可能朝自己射过来的箭,叶三并没有太多逗留的心情。尤其大萨满这个称呼并不常见,这个老人极有可能是魔宗的信众,并且在草原上威望颇高。
而作为亲手把魔宗掌教劈下山的青城山小师弟,叶三清楚知道,一旦对方知道自己身份,只怕朝自己射过来的箭远不止这么一根,自己当场就能变成一只刺猬。
老人慢慢抬起头,他的手仍然放在心脏上,由于老人没有动,所以其他男人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他看着叶三,慢慢问道:“道宗的修士?”
叶三思考了一下瞒过去的可能性,然而刚刚那两刀只怕连傻子都骗不了,他坦然地看着老人,回答道:“是。”
老人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朝周围的几个徒弟喊道:“生火,宰羊。”
这几句话是用官话说的,显然是说给叶三听的。随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在原野里亮起,方才那少年拽出马车里最后一只小羊羔,犹豫了半天才递给身边的师兄。
老人朝叶三比划几下,两个人往旁边的草地里走去,高瘦的野草不时刮过叶三手指,他一边扯着草叶,一边问道:“你想请我吃饭?”
老人抬眼望着遥远北方,慢吞吞说道:“您是我们今天的恩人,我们今夜用草原上的礼节来招待您。但是过了今晚,我们仍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叶三摇了摇头,心想如果您老人家知道我的身份,只怕当场就要扑上来追着我砍。
然而老人刚刚几句话恩怨分明,磊落光明,实在很对他的胃口,叶三并不介意在这个夜晚和他们多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