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页
有雨丝被风吹着落在云清下半张脸上,他伸手擦了擦,背过身就走。
清风和寒气混合在一起,笔直地击中他的背后。
刀尖落在他的后心上。
叶三握着刀,语气并不强横,“转过来。”
云清想了想,往前走了一步,转过身捏住他的刀尖,往边上挪了挪。
白色的刀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迅速黯淡下去。叶三看着手里的刀,只好暗自腹诽一声这吃里扒外的武器,将它收了回去。
若有若无的风丝在两人身边游动,空气里的那道灰色阴影彻底破碎消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朝天边坠落。
第120章 谢谢
黑城里的王都中,新香散发出微苦的味道。
坐在厚厚绒毯中的男人猛地低下头,不受控制地开始呕血。
云层遮住了天地里的星光,雨点吹落在院子里的树叶上,发出杂乱声响。
那道灰色的气息瞬间断裂,击中在他的气海里,血气在经脉里蔓延开,顺着喉管吐出来。
血迹在绒毯上渐渐扩大,萧秉常拿起一边的帕子,仔细擦干净手。
他站起身来,推开雨夜里的窗户,屋外的冷风裹挟着雨丝冲进屋内,冲散了浓重的熏香气味,清风徐徐在脸上拂过,他看向夜色里遥远的天际,神色晦暗不定。
天边的阴云笼罩着整片王都,相比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的君主,他自小就背负着比别人更为疯狂的目的——遥远的北方有冰川,冰川里有一位大人。
他信奉圣教,也信奉圣教带来的力量,任何一种教派,最大的力量都是对于人心的掌控。他想成为这片草原上真正的大汗,也就比任何人更需要这种力量。
对于这种力量,如果不是生居高位,很难体会到它的好处。昭武年轻的君王很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从八岁那年从冰原里走出来开始,他每年大祭上恭恭敬敬朝北边朝拜,也恭恭敬敬等待一个机会。
与强大的诱惑力相伴而生,压力与阴影也时时刻刻笼罩着他。恢复了力量的掌教随时可以讨要自己的性命,就像今天夜里,他轻而易举捕捉到了自己痕迹,却又无比高傲而轻蔑地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屋外的阴云在空中翻搅,萧秉常猛地握住窗棂,由于太过用力,手指几乎在木头上留下几道深痕。
那道目空一切又高傲轻蔑的目光,他当年就见过了。
一念至此,那双青绿色的眼睛几乎在脑海里裹挟出一片飓风,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草原上所有人都要生活在掌教的阴影下?
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去听从他的命令?
哪怕那道冰原里的一切,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被千年前的清虚宗封印在冰川里的囚徒,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是草原上的神明。
这岂非一个笑话?
马背上的儿女何其骄傲,为何要将一群掌握力量的囚徒奉为神明?
有冷风混合着雨丝吹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却变得愈发明亮。
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挺着肚子的女人慢慢走进来。她蹙眉看了看绒毯上的血迹,提起裙摆艰难跪倒在地上。
“大王……”她虽然担心,却并不惧怕,声音也温软而干净,“您不该以身犯险,冒犯掌教大人的后果,不是如今的昭武可以承担的。”
萧秉常听得很认真,他很认真看着妻子的脸,走过去坐在地上,然后抓住了她柔白的一双手。
“为什么他们都不敢?就连父亲也只敢跪在那些人的面前,他们甘心,我不甘心。”他年轻而富有生机的一双眼睛看着妻子,声音很平静,意思很清楚,“阿眉,我不甘心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哪怕他是掌教,也不行。”
“他出来了,阿眉。”萧秉常一字一顿道:“他去了阔滦海子边,救他的信众。”
屋内的熏香一时浓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年轻的女人看着她的君王和丈夫,慢慢地笑了起来。她拢住丈夫的手,轻声道:“大王的心愿,妾身誓死追随。”
草海上的青蓝色湖泊,在雨夜里泛着幽深的光芒。云层偶尔被风艰难吹开,露出一两点星光。
雨中的两个人对视片刻,云清揭开帽子一角朝天空看了看,天上那棵辰星,仍然没有归位,它艰难地朝着既定方向前行,却始终没有到达终点。
叶三准备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细细回想过去的事情,哪怕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并不久远,但是他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
或许是潜意识里刻意忘记了很多东西,他总觉得黑森林和石桥村里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哪怕回想起来,也只记得灯光下的咸菜汤泛着一层薄薄菜油。
那盘漂着油花的汤,从石桥村热到了上京,然后在青城山里冷了下来。
一个人,救过你,骗过你,更杀死身边很重要的人,这样恩恩怨怨纠缠起来,要怎么才能算清楚?
那些他以为放下的情绪,不知道为何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再度泛滥起来。
这个时候,云清说话了。他将风帽往下扯了扯,努力遮住这张脸,说道:“我现在不能死,叶乘风。”
叶三并没有预料到,关于这一切的对话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