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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千百年的衍化,整个道宗的修行理念,也渐渐向清虚宗靠拢。
将清虚宗看做道宗的立派之祖,并不会太过夸张。
叶三看着眼前的书山,觉得内心渐渐沉重起来。
他的肩膀也渐渐沉重起来。
知道一个秘密,有时候并不会太轻松愉快。尤其这个秘密,足够让他们死千百次。
云清的脸色有些苍白,在极端的沉默里,他努力将心绪平复下来,然后看向叶三说道:“这是一个猜想。”
“哪怕是猜想,也有它的意义。”叶三摇头说道,“逃避没有意义。”
他离开书堆,往骨架边走。
叶三并不太关心天下修行者修行的是什么功法,在他的理解中,只要能够变得足够强而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那么那些功法就不能说是错。
而眼前新的发现,说到底可能只是一个关于叛乱的故事。
叛乱的清虚宗,为了正统地位扑杀魔宗近千年,终于将整个道宗彻底同化成清虚宗的一部分。
可被自己人反叛追杀的魔宗,谁能保证它一定是对的?
清虚宗历经千百年来仍不能看透的东西,他并不觉得自己在短短时间里能够看明白。相比天道、教法这种事情,他更在乎另一个重点。
知道了秘密的两个人,要怎么才能藏住秘密,顺利活下去?
从湖里跳下来之前,清虚宗的三个老人依旧在后面追击,他们不难发现自己跳下了这片湖。如果他们追上来,恐怕也很容易发现被掩藏了千年的秘密。
到时候,他要怎么在清虚宗的追杀里活下去?
一瞬之间,叶三想了无数种方案,但每一种方案都直指杀人灭口四个字。
他得想办法杀了身后追击的三个老人,将这个秘密彻底堵死。至于肃清反正这种事情,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天下的修士已经足够强,他们从普通人身上获得足够的金钱、尊重与信仰,至于他们修行的功法究竟完整不完整,他们能够走到哪一步,叶三并不想替他们考虑。
他只想替自己考虑。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道:“魔宗和道宗千年以前的关系,有那么重要吗?至少对我来说,别人修行的功法与我毫无关系。道宗跟着清虚宗走了千百年,再走下去也未必不可以。”
云清闻言沉默。
是的,没有人可以判定,魔宗一定是错的。
但是,他从修行之初,想要见到的东西,恰是那苍苍天道四个字。
当年,他想看一看天道,现在,他也想看一看天道。
而今他亲眼看到了,才发现天道两个字一文不值。他辛苦索求的这么多年,原来起源于清虚宗当年的一场叛乱。
原来就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故事,利益、理念与叛逃,从此魔宗被打下十八层深渊,再也没有从北方爬起来过。
历史从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些掩藏在经卷里的天道两个字,原来也是任人书写的。
云清站起身来,看向尸骨后的石壁。
石壁上阴刻的字迹,并不是番邦的文字。那些被冷风吹卷了千年的字迹,有些部分风化脱落,却忠诚记载了故事最原始的方向。
那是一个很老的故事,甚至有些俗旧。那时候天下修道的方向、功法还很模糊,以圣教自称的宗门将门派立在北方雪山之畔,并且提出了“大道无道”四个字。
看见那四个字,云清像是被火烫伤了一般,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那些细小的文字记载了关于教义的纷争,青字门的野心与叛乱,血水浸透了冬天的积雪,他们将残存的经卷搬运上牦牛马车,一路向南方逃去。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出于对本家的恐惧,又欲替自己正名,他们扛起了道宗的大旗,帮助大翊打下江山,从此被奉为这片国土上的国教。
清虚宗的功法流淌进所有宗门里,也同化了所有的宗门,而伴随着一道清字大符,魔宗残存的血脉被彻底封死在血瀚海,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那些故事被封印,对错也早已被风沙掩埋,只剩下活在冰雪里的人,至死不能踏出血瀚海半步。
云清的头突突地疼,他扶住额头,沉默了很久。
叶三站在骨架旁边,抱着双臂打量四周的环境,他需要及时找到出口,然后想办法开始逃命。
在这时候,微风吹拂过冰棺,流淌到书山,吹走了骨架边的微尘。
尘土被吹走,掩埋在下面的几行小字才显露出来。
叶三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无论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他绝对不想冒着被苏师兄挂起来打的风险去学魔宗功法。
被吹走的微尘在风里游动,几行小字像是滚烫烙铁,在一瞬间死死焊在他的脑海深处。
“张宿迁徙,有星欲侵紫薇,青字门举族叛逃,圣教大难将至……”
这些字里的故事对叶三来说,并不足以造成太强烈的心绪波动,可伴随着那些字迹,一道强烈的飞光瞬间扑到他的脸上,顺着眉心直入气海丹田。
狂风乍起,强烈的威势从身体内部开始挤压,他两条腿一时无法站立,扑腾一声跪倒在骨架前。
天地之间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往身体里挤压,每一寸经脉都滚烫到几乎爆炸,风声在耳边急促流动,与心脏牵扯弹跳,叶三额头上不断滚落黄豆大的汗珠,刚一落地又凝成了冰,狂风将他的棉衣几乎吹得倒飞出去,绑住马尾的绳子直接崩断,黑色的长发在身后狂舞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