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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多又喊了他一声,却见云清远远地站在风里,朝她挥了挥手,径直往更黑的草海里走去了。
    安多愣在原地,在她的周围,大家都围绕着大大小小的火堆烤火。她一个人站在草里,有些茫然地看着云清遥远的背影。
    安多又抬头朝西面看了看,拔腿朝叶三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哪怕地上的积水还没有干,白色的小羊皮靴子溅上了很多泥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背着巨大的弓箭,一口气也没停歇,很快地跑到了叶三的背后。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叶三问道:“好端端的,跑这么急?”
    从头到尾,叶三都没有回头。她看着哥哥的肩背,忍不住指了指东面,道:“哥,小李哥哥……”
    她猛地顿住了嘴,周围的野草如汹涌喧闹的人潮,她看着站在晚风里的哥哥,只觉得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叶三才嗯了一声,道:“他有些事,先回去了。”
    安多猛地提高了声音,问道:“哥哥,你真就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一个人回去是要送死吗?”
    叶三的身影藏在夜色里,有些看不清轮廓,她隐约听见哥哥模糊不清的笑声,也很快地被风吹散了。
    “你觉得我不该放他回去?”叶三背着双手,脸上有一种很清醒的笑意,“其实我也不想放他走。”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遥远的天际,乌云并没有散去,地平线上有稀稀落落的野树,风一吹,带着点悠远的沙拉响声。
    过了会儿,叶三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种很冷静的清醒。
    “可是安多,他没有下辈子了。”
    安多的脑袋里嗡嗡响了一声,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扭头就往身后看去。可是除了远处营地和火堆,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里,叶三的脑海越发清晰,声音也越发地平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只是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在陈述事实。
    “我当然知道我能留住他,倘若他藏在我的背后,无论刀山火海我有自信能够护他平安。但是……我不忍心啊,安多。”
    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仰起头,却不知道能把目光投向哪里。
    从见到云清抱剑而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从此往后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有下辈子。
    清字大阵需要的代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祭品可以从启动的大阵里逃脱,当年他在黑森林里留下一条性命,而云清……留下了所有的魂力,活着从血瀚海里爬了出来。
    失去了魂力的人,魂魄没有足够的力量凝聚,在死后会消失得彻彻底底,变作天地间一缕飞烟。
    在如雷的战鼓里,他看见一头白发站在山坡上的云清,远远地和自己相遇。
    有人放弃了轮回往复,坚决而固执地要在这辈子见到他。
    在那一刻,叶三清楚明白地知道,此后生生世世,他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云清。
    他兜兜转转终于回忆起了一切,兜兜转转终于看到了故人,却在相逢的那一刻,迎来了永世别离。
    云清,这就是你的百劫千难、万死不悔?
    叶三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多,我和他之间的时间并不多,论私心,我想把他藏在身边,长长久久过完这辈子。可我怎么敢让他带着遗憾过完这辈子?我……”
    安多还没有从震惊与无措里清醒过来,她愣愣地看着叶三的背影,喃喃问道:“哥哥……没有下辈子……是什么意思啊?”
    叶三努力想了想,慢慢说道:“没有下辈子……就是死后化为荒魂散落在天宇里,来生我可能会见到很多人,哪怕我并不记得他们,但是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了。”
    “我遇到的每一棵树,每一缕风,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他了。安多。”
    叶三轻轻地叹了口气,苍凉的柳哨声从营地上响起,声音悠远而苍凉。
    草原上的牧民们喜欢胡笳,也喜欢埙,也会随手摘几片叶子放在唇齿间吹响,听到那些呜呜的声音,当年站在风雪里的李长空,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叶三的脑海里。
    当年青山白露名扬天下的三山主,生命里本可以拥有无边的荣光与波澜,如今叶三又怎么忍心为了一份“喜欢”,而让云清不得不放弃所有可能的壮阔?
    叶三忍不住笑了笑,他伸手虚虚拢住一缕风,自语道:“那就站得更高一点吧,云清,让我看看,让他们也看看,你究竟能够耀眼到什么地步。”
    安多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今年的草原特别冷。她觉得很委屈,一股气憋在胸膛里,又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过了好久她才攥着手,委屈地说道:“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哥哥。”
    “大家都很辛苦……为什么辛辛苦苦到头来,还是有遗憾呢?我以为大家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应该好好地,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的……”
    叶三笑了笑,转过身来拍了拍安多的肩膀,认真回答道:“我和他之间,不应该再有其他的遗憾。我想见的人,这辈子已经见到了,我想做的事,这辈子也做到了。”
    “所以呢……”安多低着头,轻声问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她看着脚尖,猛地扭转过头,拔脚朝着东面就跑。
    她认真跑起来的时候速度极快,小腿绷紧身子前倾,宛如在野地里冲刺的雪豹子。冷风吹打着她的脸,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