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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猛地握紧了桌角,连续咳嗽了几声。
    他的世界里,不能有超脱掌控的天意。
    倘若他连天意都无法预测,他又如何打造全新的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真正太平的人间。
    人人生来就可以修习无数种功法,可以走进深山老林,可以跨进任何一个宗门。
    人间没有所谓的帝王,只有天地清音。
    那是他送给整个人间的,真正的礼物。
    没有人可以抵抗这样的诱惑。永无战争,永远太平,生来强大,一切平等。
    那片水色的棋盘上,碎裂的黑色棋子散落在上,像是汪洋里的无数黑点。
    老人沉默片刻,终是用手覆盖了上去。
    等他再度松开手时,水一般游动的棋盘里,浮现出一片云。
    一片云,像一座城。
    ……
    叶三安静躺在地上,他的伤口在静静恢复,然而过于巨大的消耗依旧短时间压垮了他,让他很难再度站起来。
    叶三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天光已经微微发亮。他侧着头,能看见脸边的野草,草叶上露水晶莹潮湿,倒映着满地的血水。
    这会儿他尽管虚弱,却已然放松了很多。于是他很安心地闭上眼睛,躺在地上。
    过了很久,他听见远处草叶里的脚步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叶三一动没动,像是真正睡着的模样。周围的风声和水声极为悦耳,他并不想睁开眼睛。
    直到脚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
    叶三的睫毛微微一动,身体却斩钉截铁躺在地上,像是因为受伤过重不得已昏倒在地上的人。
    身边的气息格外平和,没有焦躁、没有怒气、没有悲伤。像是初春融雪的草原上第一道风。
    或许是因为那道气息太过和暖,困意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叶三努力提了提精神,心里却来回盘旋着几个字,“完蛋,真的生气了。”
    他这么想,却忍不住有些想要笑。早间的时候,天上仍然在下小雨,湿漉漉的头发让他有些不舒服。叶三颠三倒四地,神思越飘越远。
    直到身边的脚步声又动了动,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那道声音很平静地道:“睡吧。”
    微哑的尾音还没落地,叶三就干净利落地睡着了。
    在梦里,他见到了很久以前的人。
    在血瀚海的时候,他习惯于在晚上去周围巡视一圈。那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小时候虽然讨厌寒冷与黑暗,但是长大后,自然也就连那一些微末的讨厌也忘了。
    因为这个习惯保持了很多年,哪怕不提灯,他也对那片雪原了如指掌。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听见某个孤零零帐篷里窸窸窣窣响了片刻,旋即便有暖黄色的灯点亮。
    在血瀚海,能够取暖的物资极为珍贵。他看着那顶被刻意安置在族人范围之外的帐篷,想了想走过去,然后掀开帐篷帘子。
    厚帘子被掀开瞬间,风雪猛地卷裹进去。翻开书卷的年轻道士愣了愣,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一颤,有些疑惑问道:“这么晚来,你……不冷吗?”
    掀起帘子的那只手,不知为何就顿在半空中。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黑发的道士,一时片刻,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有些无聊的陈年情绪却从心底浮了上来。
    看着他的模样,李长空更为疑惑。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道:“……我有些冷,倘若你不介意,可以先进门,把帘子拉上吗?”
    帐篷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叶乘风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今夜的风雪有些大,我四处看看。”
    李长空看着那双碧色的眼睛,想了想道:“外面很黑,你不需要灯吗?”
    叶乘风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里的帐篷帘子,转身离开。
    帐篷里的灯光,转瞬被风雪隔绝。
    他在黑而沉的梦里缓缓上浮,混乱的记忆拼凑成图,渐渐地,他就看见上京二层楼的小屋子里,那盏微微发亮的油灯。
    那时候的叶三只是数着手里的铜板,每过十天半个月,有意无意地提点一下云清。或者是这个月的开支超标了,或者是每晚不睡觉你点灯到天明很费油。
    比他矮半个头的云清,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底气,抿了抿嘴就抱着菜篮子离开。
    再往后,他在青城山的漆黑群山里,看见云清屋檐上挂着的小小红灯。
    那盏红灯并不太过明亮,可在呼啸的夜风和陌生的大山中,他每每打开窗户往外看,就能看见密密麻麻叶片中,微红的一点亮光。
    在他的梦里,一会儿是漆黑的山,一会儿是冰冷的雪。以及那几年的雪原上,他在每一个晚上外出的时候,就能看见年轻的道士提着冰灯,从很偏僻的帐篷里走出来。
    那盏灯是冰做的,里面倾注了些微灵力,发散着雾一般的浅白光芒。
    有时候,李长空提着灯,抱着书卷,在他巡逻的间隙里,插空问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有时候,他们在雪地里站很久,为了某一个细节讨论很久。
    后来更多时候,他们在漫天的风雪里并排行走,两人都不说话,冰雪被晚风吹起,如同银色流动的海洋。
    只有手里的冰灯,在漆黑极夜里发光。
    哪怕是在混乱的梦里,叶三也无端想要发笑。
    原来他在人间辗转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有发现冰雪之上的那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