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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死了以后,我想,或许总不是人。谁说阵眼一定是人?那条黄狗走到我身边,我一剑劈下它的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却软得连剑都无法抓住。”
“那条狗也死了,这个上京城都是血。不老城已经无法修复死了太多人的幻境,我天天走在血水里,有家却不敢回。我不敢问你的米从哪里买来,也不敢问你的青菜从哪里摘来,我日日夜夜看着你,找不到半点办法。”
“后来,我砍碎上京城里所有的老树,这个世界却还在我眼前。”
他认真看着云清,神色如常,语气却异常残忍。
云清想要往后退,却被反抓住手,在满地的血水里,逃都逃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灰黄的墙壁、溅着血点的灯笼、还有满地的老鼠和蛆虫。
他的身体越来越僵,语气却忍不住发软,道:“叶乘风,我不是假的。我见过你,我在血瀚海见过你,我在上京见过你,我在……”
“你从来不是假的,云清。”叶三慢慢地微笑起来,“云清,这座上京,是我的记忆。而你,也是我的记忆。”
“这座不老城,是世界的另一种选择,而你,也不过是万万千中选择中,我最为想见的那一条。”
说到这儿,叶三的语气居然变得无比温和,“其实当我和他分开的时候是想过的,是不是有那么一种可能,他到底无法忍下心,他到底是会回来的。说到底,人人都有私心,而我其实……从来都不想放他走。”
他温和地擦去云清脸上的冷汗,说道:“但是因为你,他的这种选择,我终于可以在这个人世间见到了。”
云清猛地抽出手,愤怒的灵气自袖口冲向身侧,两边的民居应声坍塌,压死了无数只老鼠。
“我不想死,叶乘风,我想活着,我想……”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想和你,好好活着。”
叶三看着他,心底却平静得让自己都诧异。他温和而耐心地看着云清,道:“云清,我从来不想让你死。”
“我有时候像发了疯,甚至在想,他是不会回头的,而你,是会回来的。”说到这儿,叶三苦笑一声道:“可这世上的人之所以为人,不过是因为在特定的时间,做出了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所在的人间,我所见到的云清,正是因为他的固执、倔强、不服输的天真和一点点傻,才成为他自己。”
云清一张脸几乎变成双白色,只有两只眼睛,偏偏倔强地明亮如燃烧。他看着叶三,一字一顿道:“叶乘风,漠北的草原上有很多黄藤花,那些草叶经了水,在风里疯长起来,顷刻开谢。”
叶三勉强笑了笑,他忽然想到十八年前匆匆路过漠北,看见草海深处遍地的黄藤花。那些花的枝叶极小,花也细碎,但是开成一片的时候,铺天盖地,真是美。
其实那些花见水才开,经年累月,一日就谢了。
不老城里枯荣流转,生死往复,到底也不过,匆匆一瞬。
云清伸出手来,漫漫地看向自己手心,良久才道:“原来我不是活着的。”
整个尘世都落在一场零落的血腥气里。
他们站在空旷死寂的大街上,过了片刻,云清抬头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可是叶乘风,既然生在局中,背负全族性命,你终究要狠得下心。”
第175章 天若有情,人间正道
“哪怕是我道宗的弟子,也很久没有修习过无情道。”
来自司南天的老太爷坐在石凳上,若有深意地举起手里棋子。
日光渐起,空气微热,青山顶上的流云四处散去。
石桌上的棋盘也碎裂如流沙,在空中渐隐渐去。
“天下大道三万条,道道可以通青冥。”路行之淡然道:“无论哪一条路,都有它其存在的意义。老太爷离开司南天短短数月,已经连这个道理都忘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转而问道:“倘若我记得没错,魔宗的弟子,也从来没有修习过‘无情’二字。”
“自然。”路行之说道:“可修道这种事,只有活下去才有意义。”
“他若想活着离开不老城,只好更无情无义一些,方能让自己的道心更为通透旷达。”说到这儿,路行之微微地笑了起来。
老太爷看着路行之,神情淡漠地问道:“这才是你为他选的路?”
路行之站起身来,朝老人行了一礼,方才道:“倘以魔宗掌教之身,斩灭六情而见天地,自然入我道宗无情法门。而魔宗掌教入道宗法门,天下万物,自然无一不可归附。”
看着路行之的眼神,老人并不意外。他看向头顶的青天,沉默了会儿,方才道:“你今日为他选定这条路,日后也想为天下人,选定他们的路吗?”
不老城里,枯黄色的上京伫立在深蓝天空下。
云清看着叶三,道:“既然困在城内,该做的决断,还是要尽早做的。”
叶三皱了皱眉,道:“我为何做不了决断,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听见这句话,云清的脑海中有一瞬间慌不择路。
他想回头抓住自己属于人的过往,可匆匆忙忙回头一看,只看见了遍地白骨和残骸。
云清的心在黑漆漆的深渊里往下急坠,每一道风都裹挟着浓厚腥气,一寸寸撕裂他的骨血和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