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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仍是端正的楷书。
木西亲启:
朕甚安好,无需挂念。西郊围场之事令卿多加费心,却未及当面赏赐,只好改日一并封下。近日朕枯坐紫微殿内,颇得闲暇,药来又睡意昏沉,倒觉白日绵长,夜里短促。幸得木西相伴在侧,絮叨而言,便少些冷清寂寞,若再难熬,熏得一层今宵月,将白日也沉沉睡去,如醉酒不知世事,睁眼闭眼,又是一日。
楚栖看得胸口憋闷滞涩,那刚落地的石头又吊到了嗓子眼,手指紧攥着薄纸不知该怎么好,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怕毁了一字半句。但他还未下定主意是写封回信还是干脆去求楚静忠,躲在他身后的澜凝冰却不声不响地将信偷看完了,然后鼻腔哼笑出声。
楚栖猛地反应过来,气得险些动手打他,澜凝冰装模作样躲了两下,轻咳道:“嗳,我以为会回应一言半句我求见的事情,便凑过来看了,谁知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绝对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
澜凝冰无辜道:“别激动嘛,小凌既然能将信带出来,敬王肯定也检查过一遍了,出不了格。”
楚栖翻了个白眼,澜凝冰又嘀咕道:“不过啊……你们皇帝这个人,真的是……啧啧啧——你看啊,先说一句自己无碍,然后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们起矛盾的事情,再然后便开始卖惨,甚么‘枯坐’、‘闲暇’、‘药来昏沉’,点滴字眼透露着可怜。‘木西’是什么东西?我若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只小动物吧,鸟啊猫啊兔啊什么的,还起了你的名字,还相伴絮叨便少了‘冷清寂寞’,这示好可叫人心里发酸。最后还不忘表示数着日子盼见面,这信真不愧是你们皇帝写的,可以,有点手段,如我这般火眼金睛的人都险些要被打动了,栖栖,你栽了正常。”
楚栖:“……”
楚栖一脸冷漠地转头吩咐凌飞渡:“把澜凝冰的嘴给我绑上,然后去鸿胪寺请贺兰漪,就说我要送他个礼物。”
“……”澜凝冰挣扎道,“我哪里说错了?他要真的是想给你报平安就该把第一句之后的那些全删了,若是想寻求帮助,如此扭捏矫情的话说与你听又有什么用!”
楚栖:“不用请了,直接把这人送过去,补上一句不用回礼了谢谢要是不退货两国友谊天长地久。”
凌飞渡:“……”
凌飞渡瞥了一眼澜凝冰,澜凝冰终于有些认怂地服软了些态度,他见凌飞渡没动,刚想说两句好话,便被链鞭束了个彻底,一张嘴巴也被布团堵住了——澜凝冰手里没拿瑶琴,而且他的招式众人都非常熟悉了,何况他这种远程脆皮辅助显然一被近身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故而轻而易举地被拿下了。
楚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朝外头努努嘴:“送走。”
澜凝冰:“唔唔唔!”——我错了!
这个时候认错还只关乎到面子,但要真这副模样去见贺兰漪,面子里子全得丢,性命都保不准了!
楚栖没搭理他,却在擦身时给凌飞渡使了个眼色,凌飞渡会意,捆着澜凝冰走远无声了。
凌飞渡,真好用,楚栖感叹地想。
澜凝冰,真他妈!楚栖又愤怒地想。
但他不得不承认澜凝冰那货确实分析得确实有些道理……但讲道理,谁会在看到这种来信时还逐条剖析目的为何?当他全然理智、冷静淡定时固然也可以,但现在,他光是通读一遍便已觉得浑身冰凉,血液都寒透了。
只因他不是全然理智,里头掺杂了名为感情的因素。
楚栖心情沉重地思索着接下去的事,又展开书信细细研读了几遍,而这几遍下来,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咦?”他将信纸对着日头光照,眯眼凝视了几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有几个墨字的字形之中,分明用朱笔极其细微地点上了标记!
这发现令楚栖心头一跳,当下另寻了张纸,逐字考量,将有朱红轻点的文字誊抄下来,边研究边手指发颤。
他与笔友神交多年,来往书信虽碍于山高路远,算不得多,但闲暇时翻看却是常有的事。又因为用鸽子传信,只能在一掌大小的小纸上书写,所以都练得一手小字和去繁就简的能力。这朱笔印记很不起眼,混着墨字更是浅淡到几乎看不见,因而可能就此混过了敬王的查验,也亏得他细看了几遍才发现端倪。
楚栖将那些字挑了出来,不由微妙地想,这皇帝混的,别是给他发什么求救信号吧。
他垂眸看向纸上的字,只见它们按顺序分别是——“西”、“面”、“睡”、“绵”、“月”、“酒”。
楚栖:“……”
他一头雾水地将这几个字排列组合,又不知需不需要再从谐音着手,非说根据词组的搭配来看,“西面”应当是固定的,剩下的四个字里,“酒绵”相对于其他来说更有可能一些,但剩下的“睡月”或“月睡”一词又不知何意。
又或者有几字是单独分开的?这个“月”指的是柳戟月他自己还是单纯的月亮?若是说起西面的酒与月……
楚栖盯着风光楼内的那座大戏台,忽然从沉思中惊醒。
他倒是知道京城西边有一处喝酒赏月的绝佳去处。
那处还和他们风光楼前身差不许多,不如说是风光楼的对家产业——在西市夜河上随波摆荡的酒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