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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漪给听笑了:“没想到承国皇帝还信巫蛊之术,只可惜我不懂,否则怎么也能吓你一吓。真是奇了怪了,我要有这能耐,用在世子身上做什么?何况是他邀我同他作诗吟曲,真要有什么人会什么巫术,那也该是他。”
柳戟月听他一席夹枪带棍的发言,竟并未恼怒,反而沉思了起来。先前楚栖也有过两次伤重的经历,一是在风光楼地底被箭镞刺中肩胛和右腹,被太医判断非三两月不能好全,且定会留下后遗症,却没料不过半月就连伤疤都看不到了;二是当日罗冀逼宫,楚栖迎着罗冀的宽刀而上,他分明看到他被刀刃划开脖颈,血流如注,下一秒那伤却又离奇消失了。
这两件事当时便在他心中起疑,只是后来又另有要事忙碌,才暂且将之搁在心底,何况若是楚栖真能自行极快伤愈,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联想到今日,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既然可以自行伤愈,那自然也可以无缘无故重伤。
只是那个界限在哪呢?
柳戟月忽然记起来,那日从风光楼回宫的时候,楚栖也十分在意澜凝冰的伤势,生怕他哪里留下道伤疤,而方才同贺兰漪密谈时也刻意强调不希望他受一点伤。纵使他们之间是知己朋友,这份紧张似乎也过度了。
假如楚栖与那几人真有什么巫术契联……柳戟月忍不住抚向心口,自己应该是没有的。他发病时胸痛窒息,咳疾缠身,不久前身上还有烧伤与刀伤,却不见楚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他的死活与楚栖的伤痛无关。
这是好事,柳戟月努力告诉自己,五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在一起,瘦长的关节处暴突出青筋。他不会因为你的病、你的伤甚至是你的死而受折磨,这确实是好事,冷静,冷静。
贺兰漪古怪地看着承国皇帝的脸色从平静倏然变得怒怨交织又极快速地平息下去,忍不住低头装死,他实在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柳戟月并不准备放过他,在平复情绪后,他道:“贺兰漪,朕给你两个时辰,将这两月内与楚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无论大小,悉数记录下来,你写出来的越多,你族人的生机便越多。”
贺兰漪并不领情:“我等本就怀抱必死之心而来,陛下,现在是你在求我。”
柳戟月蓦地笑了一声,微倾下身,直视着他,轻声道:“你觉着朕像是个仁慈的君主吗?你们北雍急着往朕宫里塞人,无非是怕玄武血脉消融,此后阴阳乱序,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成为千古的罪人。”
他盯着面前紧缩的瞳孔,“朕清楚知道这件事,却还是将你们视作仇敌,非但如此,朕甚至与西宛巫族有商有量,意图毁了北雍,更加快天下大乱的那天到来。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朕?”
“十四皇子还是趁朕没有疯的彻底,能匀出一丝人情与冷静的时候,多为你们北雍打算吧。”他漫不经心道,“另三人入宫后也要同样回忆记录,若是有太多出入……可就不太好了。”
他见贺兰漪并未再出声反驳,便挥手叫人将他送去偏殿盯着。
处理完贺兰漪,柳戟月才发觉自己背心都湿透了,他不愿深想楚栖方才的剧痛是否来自于他给贺兰漪的那一刀,又不确定吩咐下去的事能否舒缓楚栖的病症,只能等待。
太医簇拥着他换药,伺候的内宦焦急关切,柳戟月却分不出心思搭理他们,他望向这偌大殿内唯一一个漠不关心的人——楚静忠正在用心研究昏睡不醒的碧梧。
少顷,不知是否察觉到他的视线,楚静忠扭过头来,不咸不淡地关心一句:“陛下身体可好?”
现在敬王可算是在场最舒服的人了,柳戟月想,他抬眸和善道:“无碍。只是朕忽然忆起有桩要事,只能交给敬王去办。”
“哦?”
“北雍来使意欲行刺,包藏祸心,罪大恶极,联姻之事必将中止。”他顿了顿,“不过此事还有诸多蹊跷,对北雍人的处置倒是不急,暂且先关押起来罢。”
楚静忠没有应声。
柳戟月继续道:“朕先前收到封来自西宛的密函,说他们的小皇子滕梧微服来承国游玩,不小心走丢了,希望我们能帮着找找,他们愿奉上盛大谢礼。这些日子里朕派人找的已经有了些眉目,还要敬王远走一趟告知消息,想那巫族首领多半愿意亲自过来道谢,就再小办一场接风宴好了。”
殿内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无人问为何西宛皇室被巫族囚禁却还能跑到承国来,通知巫族领人又为何要敬王亲自前往,只是隐约有人意识到,宫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楚静忠眼神淡淡地扫过他,仿佛在考量他此次妥协的后招,半晌后,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柳戟月轻舒了口气,温和道:“还望敬王速去速回。”
楚静忠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似乎在为他的装腔作势感到可笑。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披风,扬手系上,推开殿门大步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外头天色已蒙蒙泛亮。
柳戟月知道,这次低头不仅使自己错失了极大的机会,甚至让自己的性命更加堪忧,敬王一旦处理完他惹下的麻烦事,恐怕不到正月过完就想让他病逝了。
不过幸好,他惹出来的事还算足够麻烦。
两个时辰后,楚栖苏醒过一次,还是那般的痛苦难耐,柳戟月对着嘴喂他服了些镇痛的药,却根本没有几分效果,他忍着心痛尝试与他攀谈,楚栖只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连一段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好再用了一次敬王留下来的昏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