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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连心中一痛,轻声细语地哄起了小小猫。
    小小猫的眼睛几乎与楼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鼻子以下却不像他,是随了另一个父亲。
    他将孩子死死抱在了怀里,像溺水之人抱住一根瘦削的浮木,“死劫,是不是一定要死一个?”
    文殊叹气:“世人皆道‘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生存与死亡,从来不是对立。”
    楼连惨然一笑:“我已经有第九条尾巴,能去见他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空现幻花,生灭无常。他是莲花,亦是朝露,是风雪,亦是山川。他是你心中的佛,你想见,自然哪里都能见。”
    时间过去许久,楼连缓缓、一字一句道:“长出第九条尾巴,菩萨知我顿悟的是什么么?”
    “什么?”
    “是‘情’。”楼连看着乖顺的孩子,眉眼温和下来,“我曾想,既然我佛面前,万物皆为空,无甚区别,又为何偏偏妖族不能飞升?后来我想,大抵,是妖族本身的问题。”
    “煌月曾是最有机会飞升的妖,可他走的是‘杀戮道’,心已入魔,自然天道不容。此次天谴,也是对其的惩戒。”
    “修佛者轮回受苦,一念醍醐;修道者清静无为,得道长生。妖既不能入轮回,又无法静心,便只能入世。天地自然,人心复杂,至性至情。亲人,情人,友人,无一不从人心生发。而我的道,是他人与我以情,我报之以愿,愿望实现了,来回间,也是相互成全。这是一种大爱,也是至情。”
    说着,他看了橘花一眼,“我那时死前,曾对你说‘我最后就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有吃不完的猫粮’,这也是一段成全,所以你成了仙。”
    橘花似懂非懂:“那你呢?”
    楼连闭了闭眼,拥有与自己相同音容的少年仿佛还在眼前:“我与你一样,得了某个好人的祝福。”
    ——只是如今,我也算有了一个更大的愿望。
    ——连连,我想你余生只做你自己,我想你自由,不受任何束缚。
    “所以……”楼连稍回头,又看向了文殊,“妖与死物最大的区别,便是懂得了情——我又怎能悟得你们佛家的‘从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文殊于是念了一声佛号,道:“情与无情,同圆种智,若人识得心……大地亦可亲。”
    说完,他又一撇嘴角,像是毛骨悚然般:“别叫我菩萨了,叫胡编就好。”
    楼连抚了抚额间,一缕淡淡的芬芳仿佛还留在那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亮了起来。
    一切还没有结束。
    老破旧的小区,某个筒子楼内,窄门被扣响。
    “来了来了,谁——”
    楼远山闻声急急跑出来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一身黑衣,还扣着连帽衫帽子的年轻人。
    手边是小行李箱,怀里似是抱着个大东西,整个身子微弯。
    楼远山辨认了会儿,才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方飞呢?”
    楼连一言不发进了屋,将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放,狂灌下三杯水,才算是缓过了气儿。
    “吵架了?”楼远山将行李箱拖进来,一头雾水地发问。
    楼连还没回答,小小猫已经先一步“啊——”了起来。
    “乖乖!”楼远山吓了一跳,扔了行李奔到床边,便见一只雪白可爱的小团子,眉眼跟楼连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惊呆了,“这里怎么有个小孩?”
    小小猫醒了,蹬蹬腿,又扭身子,从布缎中挣扎出来,顺便拔出自己的大尾巴,抱在怀里啃。
    两只黑色耳朵微动,一双漂亮的天青色瞳子直勾勾看着祖外公。
    楼连把小小猫抱起来,将那条湿漉漉的尾巴从一刻不消停的小嘴里抽出,熟练地换上奶嘴。
    楼远山圆瞪着眼睛,指指孩子,又指指楼连,说不出话来。
    楼连笑了笑:“你重外孙,楼小小。”
    老爷子揉揉眼睛,半天,颤抖了声音问了句:“是你作风不正派……弄出事来了?你们离婚了?”
    又看看小小猫:“你怎么还给小孩装尾巴,等等,这孩子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楼连摇头:“我现在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也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老爷子扶着椅背坐下来,深沉地喝口水压惊。
    楼连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先直奔主题:“没离婚,孩子是我生的。”
    啪。
    杯子碎了一地。
    楼连抿抿唇:“其实……我不是人,孩子也不是。”
    “……”
    楼连将一切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完完整整给楼远山讲了一遍。
    毕了,他敛眸,小声道,“就是这样了。我不是最原本的‘楼连’,但对我来说,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的孩子。我也只有这个身份。”
    楼远山沉默了很久。
    很久以后,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楼连看着他。
    楼远山表情复杂:“那秦方飞,他是人吗?”
    楼连的表情也很复杂:“他……不是。”
    楼远山于是点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先前就这么觉得了。打入我家内部就为了拐跑我家唯一的外孙?果然,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