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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教一年级的时候二年级就写作业,反过来,教二年级的时候让一年级写作业。
    她一般前半节课给一年级讲,后半节课给了二年级,今天气不顺,一来就先检查作业和以前的背诵内容。结果刚开始检查,就听见隔壁学生闹哄哄地笑开,笑声中夹杂着“你比隔壁凶巴巴的胡老师好看一千倍”的声音。
    胡文丽立马气得肝疼,看到本班的小孩偷悄悄交头接耳起来,她脸色铁青地揪出来几个抽查背诵,背不好就出去站墙根,背好了就出题为难,总之点名的人没一个逃得过。
    教室外面没一会儿就站了一排排接受惩罚的小学生。
    教室里余下的学生大气不敢出。
    胡文丽却没有消气,突然瞥到二年级的大花,见她同桌鬼鬼祟祟地把作业本交还给她,陡然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结果没来得及行动,有个民兵在外面一闪而过,还匆匆交代她一句,“上面领导来视察工作了!”
    胡文丽愣了下,心想这才刚下过雨,领导也不嫌路上泥泞,怎么就来视察工作了,一面也丝毫不敢懈怠地把学生们赶紧叫回来,脸上挂起她自认为最标准的笑容开始讲课。
    赵菀香讲课中,浑然没注意到教室的一扇窗外,有人正将她上课的样子和学生们聚精会神的反应尽收眼底。
    一会儿后,那人离开窗边,背手而站,威严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笑意,问身边围拢的人道,“这个女娃,就是咱们沈奉的对象?”
    大家知道这位领导是沈奉的老上级,而且昨晚上有人吃过赵菀香的一口肉馅饼,想起那个味道就难以忘记。
    纷纷附和道,“对对对,是的。沈连长在这边艰苦奋斗,这个女娃千里迢迢过来追寻他的,头天就跟着队里指导员他老婆割胶,还提出建大棚的设想,昨天晚上我们队里老会计他老婆眼看不行了,卫生员都说准备后事哇,愣是被她一手火疗把人给救了回来……她是个既热爱劳动,又很有想法,非常热心肠的优秀女青年!”
    领导一边点头一边笑,连说了三个“好”,然后道,“不错,她叫啥名字?”
    “赵菀香。”
    领导记下名字就陷入思忖,好像十分想不通,不经意地说道,“这么好的女娃,沈奉咋还没给我打报告申请结婚哩!”
    其余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沈连长还没申请结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领导并没有跟他们要答案的意思,没一会儿就晃到了一二年级教室外面。
    这里面有人也想帮胡文丽说几句好话,结果还没开头,领导就离开窗边,转身道,“我看赵菀香老师的课更生动有趣,你们完了可以开个学习班嘛,让其他老师们学学她的教学经验。”
    先前提醒胡文丽领导下来视察的民兵,等领导走后就把这话告诉了她。
    胡文丽气不打一处来,“领导看不上我讲的课还是咋地,凭啥让我们都学习赵菀香,我教了这么多年,还不比她强?”
    她哥是治保主任,管着队里的民兵团,那人在她哥手底下做事,听了这话讪讪的,没敢多说,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
    胡文丽回到班里越想越气。
    昨晚没吃上肉馅饼是一气,赵菀香救了老会计她老婆,打了她嫂子脸,搞得队里其他人对她家有了好些看法又是一气。
    今天,赵菀香穿上新崭崭的军服,被那群娃娃夸得天上地下,还敢拿她做比较,她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现如今竟然连上面下来的大领导都夸赵菀香,还指明要她们都学习她。
    胡文丽已经不是气了,是嫉妒的肺快炸了。
    她课也不想讲了,刚气冲冲的要学生自习,就在半空中不经意对上了大花视线。
    小孩子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杂质,就像能看穿一切似的。
    胡文丽被激的一阵冒火的同时,也找到了出气筒,她凶巴巴道,“你,刚才还敢让同桌抄你作业,放学给我留下!”
    等铃一打,还不等其他人都走,她就把大花拉扯到讲台上,叫她伸出手来。
    大花战战兢兢地伸出小手。
    胡文丽把尺子举得老高,呼呼带风,“啪”地一声脆响,就在她掌心留下一道红肿的印记。
    大花疼得直哆嗦,眼里瞬间涌上泪花,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道,“胡老师,我没让同桌抄作业,那是新本子,他还我的……”
    胡文丽才不管她有多少理由,抓着她的手又狠狠打了两下,咬牙切齿道,“你不赶紧做检讨,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别以为是指导员家闺女我就不敢打你。我告诉你,新社会人人平等,你来我这儿上学,就得接受我的批评和教育!”
    “可我真的没有……”
    “还敢说话,我今天非得打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可!”
    ……
    赵菀香站在教室门口送学生们离开,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声呵斥,伴随着尺子抽打的声音,女孩子呜呜的哭泣和求饶。
    她心里一沉,转身寻了过去,在外面透过窗户看到里面情景,立马冲过去制止,“住手!”
    胡文丽抬起头来,看到赵菀香就跟见到仇人一样,眼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仇恨和怒火。
    她冷哼一声,收起尺子,捏着有些发酸的手腕,趾高气昂道,“住啥手,你是这个班老师还是我是这个班老师,你闲的没事还想管我们班的事?!”
    赵菀香没有理会,弯下腰牵起大花的手,就见她整个手都肿成馒头,触目惊心。
    她怒不可遏,扭头质问,“胡老师,你作为教书育人的老师,为什么这么打孩子?你知不知道小孩很容易受伤,出了事你负责得起吗?!”
    她急着带大花回去敷药,斥完就抱起大花一边往出走,一边心疼地安慰道,“大花不疼,回家菀香姨就给你吹吹,敷药,你再忍忍。”
    胡文丽哪容得下被她劈头盖脸指责后,就这么带人离开。
    她一直以来的嫉妒和不满全部爆发了,上前一步扯住大花,指着赵菀香鼻子骂,“赵菀香,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要是看到我知道绕道走,咱们还能维持个相安无事,你既然敢主动挑衅生事,就别怪我撕破脸!”
    她说着跑到门背后抓起一根棍子,嚷嚷道,“大花明目张胆给同桌抄作业,她眼里没我这个老师,我就有权利替她爸妈教育她。我打她咋了,她爸妈来了也得说声打得好!你算啥东西也敢拦我,我告诉你,我今天打定她了,你接着拦,我连你一块儿打!”
    她手里挥舞着棍子,一点不含糊地抽向大花瘦弱的肩背。
    赵菀香简直没法理解她会不可理喻,盛气凌人到这种地步,及时朝大花背上推了一把,单手抓住她挥下来的棍子,用力一扯,棍子到了自己手里,然后在胡文丽没反应过来前,一棍子重重打在了她臀上。
    “呀!”
    胡文丽尖声惨叫。
    赵菀香第二棍子已经又下来了,她一脸严厉地斥责,“你作为一个老师没有老师的德行,公报私仇,虐待学生不说,被同志劝阻,不思悔改还想继续变本加厉。不好意思,我没法容忍我们老师队伍之中,还能出现你这样的败类,今天不打你都对不起你递过来的这根棍子!”
    “你……啊,住手住手,疼死我了!”
    胡文丽想指着骂却找不到机会,每一下挨在臀肉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四处逃窜。
    何大姐下工回到家里,有小孩跑过来告诉她,大花给同桌抄作业,被胡老师留下打手板。
    何大姐是真的看不上胡家人,尤其昨晚上胡文丽那个大嫂简直太可恶,一个卫生员不多想想怎么为人民服务,人命关头还使小性子,扔下话就走了。
    那个胡文丽也一个样儿。
    但她思想认知里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总不好为这点小事找过去,结果就看见大花的同桌好端端的在院里玩耍,她很纳闷道,“你抄大花作业,咋老师就留大花一个人打手板?”
    小男孩道,“我没抄大花作业,大花也没给我抄,我是还她本子哩,胡老师不相信,非要打她。”
    何大姐气得冒火,哪还顾上什么不好意思,跑到胡家门口含沙射影地骂了几句,拉上老张就过去找人。
    胡大婶的儿媳妇,因为昨晚上自己撂手不干,反而让赵菀香逮了个便宜把人救了过来,博得个好名声而气不过,加上外面有人闲言碎语,骂她的话很难听,正在屋里闹情绪。
    她在父母家里是最小的,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各个都不是善茬,本人娇气又霸道。
    胡大婶不仅不敢惹她,还给她煮了碗挂面汤,哄她赶紧吃点饭,突然听见何大姐在外面指槐骂桑地骂人,生怕自己闺女被人家欺负了,赶紧放下碗跑出去跟了上去。
    何大姐和老张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学校,远远地听见声音不对,走近了站在教室门口一看,简直不要太大快人心了!
    胡大婶从后面追过来,看到里面情景,猛地拍大腿,叫道,“我的老天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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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奉被催婚了。
    老上级下来视察工作,临走的时候站在吉普车前,叉着腰问他,“沈奉呐,你小子,对象都过来多久了,你不赶紧给我提交结婚报告,脑子里想啥呢?”
    沈奉当场脸红,含糊道,“快了。”
    老上级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拍了拍他肩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啥,不就是怕给不了人家姑娘好的生活,辜负人家吗。我告诉你哦,你尽早摆正这种不可取的思想,国家不需要你舍弃小家为大家,你完全可以兼顾的很好嘛。你记住了,在人生路上能寻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一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共同努力,那可是你一辈子的幸运,错过就没有了!”
    他临上车又指着沈奉道,“人家姑娘千里迢迢过来的,你自觉点。”
    随后啪一声关上车门。
    沈奉点头敬礼,目送吉普车远去。
    他一路心思重重回到队里时,有人跑过来有些为难道,“连长,出事了。”
    “?”
    “菀香姐把胡大婶她闺女给打了。”
    “……”
    沈奉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紧跟着就往家里赶。
    到了职工家属院里,远远看看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正在议论纷纷,自家房门紧闭,而胡大婶家传出的嚎啕哭声里,夹杂着各种污言秽语的辱骂。
    沈奉绷着的脸当场冷了几分。
    他径直朝自己家门口走,想快点看到赵菀香,别人说菀香打胡文丽,他不信,也不是不信,是就算打了,那也肯定是胡文丽的错,是胡文丽招惹了菀香,菀香不得不动手自保。
    可她一个弱女孩,能把人打成什么样,不会还没打两下,就先把自己手腕扭疼吧?
    沈奉没法容忍这种事。
    “沈连长回来了……”
    在沈奉距离家门两步远的地方,人们一窝蜂地涌过来,堵住了他去路。
    沈奉垂在身边的手不由握紧了。
    稍顿,他视线离开自家房门,落向了人群中的老老少少,道,“说。”
    他在整个队里的形象向来是六亲不认,威严严厉,说一不二。正经事上,知青们怕他,一众职工家属更不用说,眼见他脸上冷若冰霜,语气里都淬着冰碴子一样,一时谁都不敢先开那个口。
    但这会儿不给菀香老师说话,还等胡大婶一家待会儿搬弄是非,把罪名都扣在菀香老师头上,让她受到队里处分吗?
    老会计受了赵菀香的恩惠,他等不下去,一把推开周围的人,从人群里奋力挤了进来。
    他一脸皱纹,眼里泛着水光,有些激动地说道,“沈连长,我有话说。”
    “谁都知道我家老婆子本来昨晚上就不行了,是菀香老师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种关乎人命的事,一个不好就落了骂名,但菀香老师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她亲力亲为地给我家老婆子做火疗,说我家被子铺盖太湿,对我家老婆子身体不好,就把自己新崭崭的被子搬过来给我家老婆子盖,最后帮完忙连口水都没喝……她是个好姑娘哇,不管因为啥打的胡文丽,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沈连长你要是因为她是你对象,就选择大义灭亲,我,我徐老汉头一个不答应!”
    旁边一群吃过赵菀香一口肉馅饼的人们,也打心底愿意相信赵菀香是无辜的,争先恐后道,“对,菀香老师来到我们队里,她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跟着何大姐割胶开荒,从来没喊过一声苦,为了挽救咱们水稻田,连夜画了大棚图纸,自己烙个肉饼子也想着给大伙儿分一口吃,队里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她,我们愿意替她受罚!”
    “菀香老师根本就没有错,有错的是胡文丽,胡文丽要是不嚣张,还能逼得菀香老师动了手?”
    “胡文丽她嫂子一个卫生员,仗着大家有个头疼脑热都得找她,就抬起鼻孔看人,人命关天的事选择袖手旁观。她胡文丽又仗着给娃娃们教书,不高兴了就打骂娃娃们,这队里到底是她胡家的,还是我们人民群众的?”
    “胡文丽她打娃娃们不是一回两回了,平时大家不好意思说么,沈连长你要是不信,回去看看她把大花打下啥样了,那手都肿成馒头了,连东西都握不住,哪个当妈的看着不心疼?”
    ……
    大伙儿本来对胡家人平时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在胡大婶四处传播赵菀香因为一点小事就欺负胡文丽时,颠覆了对她最开始温和友善的印象,所以好感大打折扣。
    但是昨晚上胡文丽她嫂子,在老会计他老婆生命垂危的时候,竟然说出“没治,准备后事”这种没有人情的话,就甩手不管的行为,终归碰触到了大家没法忍受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