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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再瞧也是这个结果,老太医很想这么说,聂凿平生造孽太多,此番约莫受了惊吓才这样,想着那位的要求,老太医耐着性子又重新替床上缩着身子发抖的人检查了一遍。
    “山崖下树木茂密,聂大人运气好,坠崖后先落到树上再掉地上,虽受了点皮外伤但并不殃及性命。”老太医重复了遍。
    见床上的人慢慢安静下来,苍白的脸不复平日煞气厚重,小男孩再次反问了遍,“真没事吗?”
    怎么看怎么觉得爹爹傻了呢?
    “嗯。”
    这次老太医真走了,其他人听说聂凿没事,略感惋惜,那么高的山崖怎么就没把人摔死呢?
    这下好了,京里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他们还得回去复命,寒暄两句也走了。
    声音远去,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霍权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重生到了别人身上,看这阵仗,还是个做官的...
    聂大人,聂大人...不知为何,霍权心里升起股不安,那些人唤自己聂大人,总该不会是聂凿吧。
    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霍权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爹爹冷吗?”
    霍权诚实地摇头,小男孩软糯糯地又问,“爹爹想睡觉了吗?”
    霍权点头。
    “冬青,咱们下去吧,别惊扰了爹爹休息。”小男孩压低了声音,摆着手吩咐屋里的人退下,几人鱼贯而出,顺势掩上了门。
    屋里更安静了。
    霍权大着胆子下地,粗略地打量了眼屋子,第一感觉就是这位聂大人有钱,卧房约有霍家两个卧房大,单是那两扇金晃晃的落地大插屏就让霍权眼睛疼,更别论靠墙半面墙的檀香木书柜摆满的古玩,以及挂满锦衣华服的半面墙衣柜了。
    收回视线,直接走向临窗边的梳妆台,四四方方的铜镜,贴在镶金边的墙上,差不多有霍权眼下这具身体高,能清楚看到身材。
    而让霍权诧异的是这张脸,皮肤比他稍黑,但五官俊美,下巴线条流畅,搜刮所有他认识的人,霍权确信自己不认识镜子里的这张脸。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再看镜子,那张脸瞬间变得冷峻森严,双目如刀,霍权受惊,霍权受惊,两眼发黑,再次晕了过去。
    他是被镜子里那张脸吓晕过去的...威严淡漠,沉着得让人发慌,看面相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之后几天,他装昏睡不敢醒,害怕露馅被人当怪物杀死……结果就是他更害怕了,任他活几辈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担忧成真了,他活到了那晚坠崖的男子聂御史...聂凿身上...
    聂凿啊。
    心肠歹毒,残暴不仁,冷血无情的新任御史,重生到他身上,霍权几乎能想到自己的下场。
    曝尸荒野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还被人鞭尸,冲着聂凿所作所为,毫不怀疑会有此待遇。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日他频频做噩梦,梦里他死得很惨,尸体还被挖出来鞭尸,鞭尸不算,那些人还拿着刀,竟是打算把他的皮剥下来,他害怕地跪地求饶,求他们放过自己,奈何他哭破嗓子都没用,那些人根本不听,他跑过去想护住尸体,却被其中一个人踹开,他爬起来,却看对方那张脸极其熟悉。
    倏地,他睁开了眼,满目惊恐地张嘴大口大口喘气,恐惧袭上心头,震得他喘不过气来,梦里那具尸体是聂凿的,而他却觉得那是自己。
    惊魂甫定之际,面前递来个碧绿色的茶杯,霍权抬头,看是那天的小男孩,聂凿儿子,他双手捧着茶杯,眼神澄澈,“爹爹,喝水。”
    霍权垂眸,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爹爹。”聂煜又喊了声,见床上的人眼神空洞,他放下茶杯,四肢并用的爬上床,挨着霍权躺下,双手绕过霍权胳膊抱住他,软糯糯地安慰,“秦伯伯说祸害遗千年,爹爹不怕啊,爹爹命长着呢。”
    霍权:“......”不愧是奸臣养的儿子,安慰人都清新脱俗,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将来定比他父亲更甚,霍权默然不语,往里挪了半寸,害怕不小心挤着这位身娇肉贵的小少爷了。
    聂煜不觉有异,伸出手,轻轻搭在霍权肩头,脑袋在他胸膛蹭了蹭,“煜儿陪爹爹睡好不好? ”
    霍权不吭声,聂煜就当他默认了,身体凑过去,贴得更紧了。
    霍权浑身僵硬,不敢动,也不敢把人推开,见怀里的人笑得满足,他则笑不出来,古往今来,任何奸臣的下场都不好,轻则像武安侯抄家流放,重则车裂凌迟诛九族,他成了聂凿,下场可想而知。
    思忖间,耳边传来聂煜均匀的呼吸声,这些天他装睡,聂煜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夜里也不肯走,不经他允许,聂煜不敢上床,就趴着床边睡,要不是下人劝,他恐怕吃喝拉撒都在屋里。
    扒开聂煜的手,将其放到里侧,他翻身朝外,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殊不知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再没做噩梦。
    天蒙蒙亮他就醒了,老太医每天这个时辰会来诊脉,清洗过伤口后,老太医说不用缠纱布了,以免留疤,饮食需清淡,往后他不用来了,老太医长得慈眉善目,与他以往见过的冷眼相向的大夫不同,霍权发自真心的感谢他,在老太医收回手时,他感激地握住,“多谢...”
    多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老太医惊惧激动地抽开手,温和的脸有情绪崩裂开来,“不..不用。”丢下这话,仓惶地夺门而出。
    霍权的手还僵在空中,看着老太医避如蛇蝎的背影,他满脸无奈。
    顶着聂凿的脸,做什么都是让人害怕的。
    床上的小家伙醒了,看他意兴阑珊的样子,伸着脖子朝外瞥了眼,“爹爹不喜欢他?让冬荣杀了他便是。”
    霍权:“......”
    聂煜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伸了伸懒腰,随即掀开被子,小手四处摸起来,霍权被他拉回思绪,问,“你找什么?”
    “爹爹,煜儿好像没尿床,你摸,褥子是干的...”聂煜为这个发现感到高兴,不放过边边角角,里里外外摸了一遍,确认过后才和霍权说,“不尿床就是大人了,爹爹,煜儿是不是能为你分忧了?”
    霍权侧目,看他脸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却害怕起来,小小年纪,张嘴就喊杀人,长大后不得更无法无天,“煜儿...”
    “嗯?”聂煜还沉浸在自己没尿床的喜悦中,并没察觉霍权言语里的害怕。
    “没事。”霍权看了眼窗外天色,犹豫要不要起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作为聂凿活着的他,总要面对聂凿身边的人。
    不过他想躲也躲不了了,今日聂府来了客人,是其他几房的老夫人。
    第3章 003
    霍权对聂家的事知之甚少,除了聂凿只知道聂家有个德高望重的夫子,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为聂家族学培养出了很多栋梁之才,不乏有其他姓氏的学生慕名而来。
    遐思间,走近的人突然开口,“奴才看几位老夫人来者不善,大人可要见他们?”
    霍权愣住,长辈过府探望晚辈还能避而不见?
    聂煜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冬青,你连牛高马大的男人都不怕,还怕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了?”
    霍权:“......”
    冬青愣了瞬,清着嗓子回,“几位老夫人想给大人说亲。”
    聂煜噎住,小脸胀得通红,“走走走,赶紧把人轰出去。”聂煜很生气,侍从伺候他穿衣时,他浑身不舒服的扭来扭去,冬青失笑,见霍权下地,忙将拧好的面巾递过去,“大人见还是不见?”
    霍权不知道聂凿没有正妻,不过想想也是,聂府真有女主人的话,聂凿受了伤,她怎么会不露面,而且他记忆里并没听说聂凿成亲的事...只是没成亲,聂煜又是哪儿来的?
    想到什么,他略微同情地看了眼聂煜,难怪他变脸如此迅速,即便是聂家长子,带了庶子终究不能和嫡子相提并论。
    果真戳着了聂煜痛处,他狠狠瞪了冬青一眼,扒了刚穿好的衣服,气冲冲地爬上床,掀过被子谁也不搭理了。
    看不出小家伙气性大得很,霍权不敢靠近,顺势吩咐冬青动作小点,莫惊动了他,聂凿的亲儿子不好惹。
    冬青笑着颔首,维持刚刚的姿势没动,霍权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面巾,霍权心惊,想起眼前的人跟着聂凿多年,手底下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他哪儿敢让他伺候,双腿哆嗦道,“我..自己来吧。”
    冬青皱下眉头,低声询问,“大人可有哪儿不适?”
    语声落下,霍权双腿愈是无力地弯曲,像迫不及待地要给来人行礼。
    冬青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霍权,眉头皱得更紧,“要不再请大夫来瞧瞧?”
    大人从来都是英姿勃发威风凛凛,何时这般弱不禁风过,他看着别扭,却见霍权绷着唇,极其小心翼翼的说,“不..不用。”
    声音在颤抖。
    冬青又看了他两眼,按下心中诧异,道,“奴才服侍大人洗漱。”
    “是...是。”这下,霍权竟是连拒绝都不敢了。
    冬青:“......”
    霍权脸上额头的伤还不能沾水,只能仰着头,他双目紧闭,大气都不敢出,当棉巾沾到脸时,脸颊不由自主地轻颤着,看他很痛苦的样子,冬青问,“伤口还疼?”
    疼是不疼的,就是害怕。
    霍权不答。
    冬青放轻了力道。
    接下来没人说话,床上的人踢了踢被子,然后掀开被子,露出点缝隙偷偷张望,霍权偏头看了眼,被子又严严实实盖住了,霍权不忍心,微张着嘴喊,“煜儿?”
    哇的声,床上的聂煜突然嚎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声凄厉,霍权先是吓得脸颊抽搐了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向认真给他洗脸的冬青,惊诧地咦了声。
    眼前的人眉眼周正柔和,完全不像干尽坏事的人,与武安侯身边那群无恶不作凶残成性的侍从截然不同,他试探地出声,“冬青?”
    “是。”
    霍权无话,“没事。”
    冬青:“......”
    聂煜见过了这么久都没人搭理自己,哭得愈发伤心,霍权再三纠结,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凑了过去,“别哭了。”
    顿时,聂煜止了声,霍权扯开被子,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肿了,脸上挂满了泪,像雨洗过似的,正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
    霍权软了心,“你要不要去?”
    不管他将来怎样罪不可恕,眼下毕竟是个孩子,他伸出手,聂煜就扑到他怀里,脑袋趴在他肩膀抽搭了几下,“爹爹会娶亲吗?”
    他自身都难保,哪儿敢再祸害别人,霍权掰过他脑袋,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柔声道,“不娶。”
    当务之急,保命要紧,其他暂不考虑。
    闻言,聂煜咧着嘴嘿嘿笑,变脸竟是比翻书还快。
    秋深露重,墙角的菊花错落有致地绽放着,为这寂寥的庭院添了几分艳色,霍权心情却好不起来,因为他入院就看到屋里正襟危坐面容肃然的几位老夫人了。
    霍权心生胆怯,在拱门处停下,回眸与冬青商量,“要不还是回去吧。”
    这群人,看气势就不好惹。
    冬青追随聂凿多年,真没见过他露出懦弱怕事的神色来,莫不是这次大难不死懂得惜命了?
    不可能,疼,绝对是伤口疼的缘故。
    “大人伤口又疼了?”
    霍权摇头,一路走来,亭台阁楼,无不雕梁画栋,假山水榭,无不精致高雅,自诩秋景独好的武安侯怕是连聂府半院都比不上!
    低着头跨过半圆形拱门,廊下丫鬟看到他们,匆匆进屋禀了两句,就见雍容华贵的几位老夫人迎了出来,其中头戴金钗的老夫人笑盈盈问候,“凿儿来了啊?”
    明明她们笑得和蔼可亲,不知为何,霍权双腿又哆嗦起来。
    是了,像,太像了,她们衣着打扮,举手投足太像武安侯那位老夫人了,前年,武安侯几位少爷弄死个丫鬟,老夫人担心孙子名声受损,要他担下此事,他心里不愿,求老夫人放过他,谁知表面言笑晏晏的老夫人迎面就摔来个茶杯砸到他头上,龇牙咧嘴道,“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额头砸流了血,痛了好多天且梦魇不止,以致于他看着这几位老夫人怕得腿软,下意识抓紧聂煜的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