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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澹终于找出一张绣帕,讪讪地递过去,庾晚音却不接。
    她憋了太久,终于一朝爆发,哭得浑身发抖:“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呀?”
    夏侯澹沉默片刻,将她拥进怀里,温声道:“万幸的是,皇后胸怀博大,定能以德报怨,应天从民,千秋万岁。”
    “我不能!”
    “你已经可以了。阿白汇报过,在我归队之前,你一个人也能独当一面。以后还会更好的。”他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成么?如果这个世界有轮回,欠你的来生一定偿还。”
    “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今世。”庾晚音不知道在找谁讨要,也顾不得自己听上去蛮不讲理,像求人摘月亮的孩子,“我要你留下,陪我——”
    夏侯澹:“……”
    夏侯澹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留下。”
    庾晚音抽噎了一下,依稀听出他声音的异样,挣脱他的怀抱看去。夏侯澹双目含泪,温柔而无奈地望着她。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庾晚音忽然意识到,她不应该辜负夏侯澹的苦心的。
    夏侯澹如此努力地要留下一段笑着的回忆,供她聊作慰藉。可她却让他哭了。
    她慢慢平复呼吸,接过绢帕擤了一下鼻涕:“算了,那你就好好补偿我吧。”
    寒冬九尽之后,天气开始渐渐回暖。
    寄给图尔的密信仍旧没有收到回音。羌国战局混乱,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图尔有没有收到信。
    皇帝只要不在理朝,就抓紧一切机会与皇后约会。游湖赏月,踏雪寻梅,绣被薰笼,不亦乐乎。
    夏侯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了。他的进食和睡眠一天天减少,熬得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愈发接近噩梦中的那个暴君形象。庾晚音清楚,他的头痛正在朝那个临界点加剧。
    但他从不在庾晚音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痛苦,实在忍不住了,就消失一阵。庾晚音只作不知。
    她已经哭过一场,此生都没有第二场了。
    钦天监在皇帝的授意下,就近算了个封后嘉礼的吉日。
    这场空前绝后的典礼,从准备阶段就震惊朝野。皇帝似乎要彰显天威,庆祝迟来的掌权,还要向天下昭示皇后的荣宠,彻底为她洗去妖后私通的污名。
    这场嘉礼代表着新时代的开端,所以它要气象盛大,还要别出心裁。不求庄严古板,但求雍容烂漫。
    刚刚换血的六部接下了职业生涯第一场考验,马不停蹄地紧急协调。
    金玉礼器与锦绣仪仗一车车地运进宫门,一同出现的还有冬日里不常见的奇珍花草,从举国各地长途运来,将整座皇宫装点得斜红叠翠、香影摇曳。
    大殿间从嘉礼前三日起就氤氲着清润的芬芳,皇帝亲率文武百官斋戒熏香,告祭天地。
    到了典礼当日,八音迭奏,繁花铺路,织毯从宫门一路延伸到礼堂。盛装打扮的皇后款款行来,碎金宝光如天河之水,自她的凤冠上倾泻而下。
    庾晚音微昂着矜贵的头颅,一路穿过匍匐的人群,祭服长长的裙摆曳地,像卷起了一场幻梦。
    负责安保的林玄英神情复杂,目送着她昂首走向孤独。
    冗杂仪式后,皇后拜于香案,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皇帝将她扶起,与之携手并立,接受朝拜。
    年方八岁的小太子低眉顺眼地上前行礼。
    自从太后身死,他许是得了高人指点,一下子变得安分守己。不仅在夏侯澹面前哭着检讨,还置办了一堆贺礼送入庾晚音的寝宫,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恭顺,似乎要表明当好一个小傀儡的决心,让人暂时寻不到由头废了他。
    众臣跟着山呼皇后千岁,埋下去的脸上神态各异,戒备者有之,尊崇者亦有之。死里逃生的庾少卿一家热泪盈眶,接触过皇后本人的年轻臣子们一脸欣慰。
    按照传统,嘉礼到此就圆满结束了。
    但夏侯澹显然并不满足于此,笑道:“难得的好日子,朕与皇后设了宫宴,请众爱卿同庆。”
    于是宫宴又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夜里,珍馐美馔、金浆玉醴、雪水中湃过的甘甜供果,如流水般呈上。
    这不管不顾的奢靡作风,看得李云锡眉头紧锁,直呼成何体统。
    夜幕一降,喝到半醉的夏侯澹忽然笑嘻嘻道:“皇后,看朕给你变个魔法。”
    他大手一挥,四面花影间忽而升起万束流光,当空团团绽开。
    临时改良过的焰火花样奇巧,火树银花重重叠瓣,一波接着一波,映得满天星月黯淡无光。
    众臣惊呼连连,有人乘醉大笑,有人即兴作诗。
    李云锡被杨铎捷搭着肩膀高声劝酒,已经没脾气了。
    罢了……让他们高兴一回,明日再劝吧。
    庾晚音也被敬了不少杯酒,尽管只是果酿,喝了这么久,也已经歪着脑袋视线模糊了。
    朦胧视野中,烟火光影在夏侯澹酡红的侧脸上流换,往来喧嚣都随之岑寂。渺远的高处,天心勾月澄澈无尘,垂怜着这一片绮丽的烟火人间。
    “皇后可还满意?”夏侯澹凑近她耳边笑问。
    是补偿,也是赠礼,日后风雪如刀,也可从余烬中取暖。
    庾晚音只觉喝下去的温酒都灼热起来,将她的五脏六腑文火炙烤。
    夏侯澹没等她回答,又牵起她的手:“让他们喝,我们先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