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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

      她心神紧绷,聚精会神盯着前方。
    兵戈铮然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徐曜和谢珽短箭飞掷之间,偶尔也有漏网之鱼,试图拦住去路。
    阿嫣的弩.箭便在那时射出。
    射箭之法谢珽去年就曾教过她,还曾跟谢淑一道练过。她这辈子几乎没碰过兵刃,更没胆子杀人,弩.箭瞄准的便都是腰肋处。借着骏马疾驰之势和劲弩的力道,足够令拦路之人剧痛撤离,她射箭时毫不迟疑,破空声嗖嗖而出。
    人影倒下,迅速被甩在身后。
    前方的兵士被调走,留出一段空档,蜿蜒的山路上,阿嫣甚至能看到远处司裕的那辆马车,颠簸摇晃之间,一只轱辘都飞了出去,显然车轴轮毂都已尽坏,快要撑不住了。
    再往前跑,还有对方埋下的伏兵。
    谢珽朝徐曜比个手势,而后吹出锐利的哨鸣,远处接应的眼线随之呼应,此起彼伏,虚张声势。
    这般架势,足见谢珽已经得手。
    司裕再不迟疑,与暗卫们舍了那辆即将散架的马车,飞身投入两侧的山野。茂密的林木足以遮掩身形,这种地段马匹派不上用场,靠的都是各自的脚力。司裕那鬼魅般的身手,翻遍河东都找不出几个旗鼓相当的,谢珽带在身边的暗卫也都出类拔萃,独当一面。
    有崔承在车里做人质,他们几乎没吃多少乱箭,这会儿行动自如,飞快逃远。
    谢珽与徐曜倒是负了伤。
    毕竟,司裕和暗卫全凭马车诱敌,那车又不是铜煅铁造,被疯狂飞奔的骏马拖拽,上头还装着四个男人,必定撑不了太久。逃命的间隙分秒必争,两人仗着有细甲护体,疾驰而过时,虽将两侧的箭支扫去,背后实则门户大开。
    即便身着细甲,偶尔回身相击,也难保周全。
    好在伤得不算太重。
    而在前方,更有事先安排好的眼线们聚来接应。
    两条路都有伏兵,却已不足为惧。
    谢珽和徐曜几乎是横冲直撞,仗着手里的利剑闯出血路,眼线们断后拒敌,待谢珽跑远些了,便循着他的方向追跑一阵,而后分头散开,各奔一条小路。
    从司裕动手到这会儿,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人却都已鸟兽四散。
    周希远毕竟不是周守素,擅作主张在几处关隘捉人,调动千余兵将已是大胆,没敢摆出更大的架势。
    按他的计划,这些兵马其实足够。
    若劫走阿嫣的人数量众多,在赶到关隘之前就会被察觉,早早的瓮中捉鳖。若数量不够,刚出关口的这条路两封夹峙,近千精兵乱箭齐发,换了谁都逃不出去。哪怕侥幸逃走,前方两条岔路皆有伏兵,定能让负伤之人插翅难飞。
    谁料事到临头,竟是这情形?
    都尉费尽力气赶上马车,里头除了犹自昏睡的兵曹老头,并无半个人影。
    而另一条路上,没人知道谢珽的身份。
    眼线的马蹄盖住谢珽的痕迹,在岔路口分散逃走时,谁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追。
    都尉气急败坏,当即修书给周希远——那位料定河东的人带了王妃后不敢铤而走险,走离陇右最近却最难通过的这道鹰愁关,这会儿还在另一处可以绕道的关隘处坐镇。
    书信寄出,他仍派人四处搜查。
    谢珽却早已遁入密林。
    此刻山洞隐蔽,火光红暖,他褪了上衣,正自包扎伤处。
    ……
    闯过这道关隘,后面的路其实会轻松些。
    哪怕人仍在剑南境内,似前些日般迂回隐蔽赶路,仍能安稳走过大半路程。剩下的虽有关隘,却不是此处葫芦咽喉般的险要,且那里临近陇右,提前派暗卫调人手布置接应,会比如今轻松许多。
    谢珽对此很有把握。
    徐曜也松了口气,让两名暗卫在周遭望风,他去找点野味充饥,司裕则躺在树梢,目光不时瞥向洞里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阿嫣了。
    初见时少女懵懂,如今渐而长大,不止有了明艳绝色、沉静气度,亦添了几分胆魄。就连司裕都没想到,她那只惯常提笔作画、拨弄琴弦的小手,竟也能在握了弓弩之后,壮着胆子射向来袭之人,与谢珽一道闯过箭雨。
    记忆里的胆怯模样,终被勇敢取代。
    司裕仍记得从前。
    在西禺山的路上遇袭时,她虽未见血色,却仍惊得面色泛白,手足无措。后来谢珽追到马车,她还哭得柔弱可怜。
    那时候,她见了血会害怕。
    如今却能颇为熟稔地给谢珽包扎伤口,满头青丝利落挽起时,娇丽婉媚的眉眼间再无当初之怯弱。
    司裕很少笑,却在此时勾起唇角。
    他摘了枚树叶,挡住眼睛。
    山洞里,阿嫣将伤口处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撒了药粉,再拿谢珽从衣襟扯下的软布细心缠上。疾驰硬闯时,徐曜身无负累,扫尽左侧的乱箭之余,还能顾上后面。谢珽却怕伤了怀里的人,精力大半放在前面和身侧,背后伤了好几处。
    好在有细甲,伤势不算太重。
    阿嫣瞧着心疼,小心翼翼的将软布裹好,又绕到前面,要给他穿衣裳,免得寒风里着了凉。
    腰肢却忽而被他勾住。
    男人力道不重,却因阿嫣蹲着身子不稳,被他一带,便软软扑进了怀里。
    已经入夜,洞中唯有昏昏火光。
    谢珽背朝洞口席地而坐,岿然的身姿如同山岳,将她困在怀里。俯首时亲吻落在唇上,他纵极力克制,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之间,亦满含贪恋。
    阿嫣仰头望他,眼底浮起了笑。
    微红的火光照在她脸颊,回到谢珽身边后,她不再担惊受怕,气色亦迅速恢复,这会儿神采焕然,双眸明澈,哪怕并无半点珠玉装饰,含波的目光亦引人沉溺。离别前的缱绻浮上心间,他趁着旁边没人,轻轻抚她小腹,“日子快到了吧,好些了吗?”
    阿嫣抿唇,轻点了点头。
    谢珽离开魏州前,她的身体已恢复了六七成,后来又调养许久,根底更胜从前。
    这回的月事,想必不会疼了。
    阿嫣原还为此担忧,这会儿有谢珽在身旁,就无需担忧了,只低声道:“明日寻个铺子,需准备点东西。”
    “好。”谢珽点她眉心,“要买什么?”
    阿嫣耳梢一红,没搭理他。
    谢珽与她成婚这么久,自然猜得到,便只一笑道:“等回到陇右,可以休整两日,到时候好生沐浴睡觉,得给你补补身子。”而至于此刻,荒郊野外蛰伏藏身,他只想安静的抱着她,沉溺于这片刻温存。
    哪怕只是拥抱,亦足以心生欢喜。
    火光微摇,拉出两人的影子,阿嫣瞧他这几日忙着赶路未修仪容,下巴上冒出不短的轻轻胡茬,拿指腹去蹭。
    谢珽任由她玩,还扎她掌心。
    等徐曜打了足够几人充饥的野味回来,两人已经厮磨够了,将烤肉的柴火架子都准备齐全。
    阿嫣招呼司裕来用晚饭,谢珽则先烤了两只,让徐曜拿去给望风的暗卫。
    而后,边烤边吃。
    这种事情,司裕是最为拿手的。
    从前在外独行时,他几乎从不在客栈民宅投宿,夜里幕天席地,靠野物为食。彼时身在深渊心如死水,对食物也不甚讲究,不饿死就行。这次在剑南逛了数月,身上除了阿嫣赠的那柄弯刀,也藏了稍许烤肉用的料粉,撒上去味道极为鲜美,直令香气四溢。
    阿嫣贪嘴,难免多吃一些。
    谢珽也觉滋味甚好,不时讨要了洒在肉上,又问司裕接下来的打算。
    少年认真烤肉,随口答他——
    “送你们离开剑南,接着逛。”
    “司公子倒真是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徐曜原就觉得这少年身手出众,实为难得的人才,今日瞧见司裕诱敌时不顾一切的架势,打心眼里佩服。夸赞过后,又想起件事,“那些眼线都往陇右方向走,追兵也都跟过去了。殿下来了剑南,陆司马必定不放心,或许就在交界处。”
    “那正好。”谢珽手里的肉串烤熟,随手递给阿嫣。
    阿嫣接了细嚼慢咬。
    谢珽另烤一串,又道:“过两日放风声出去,今日闯关的是我。”
    此言一出,阿嫣和徐曜皆露诧色。
    谢珽却早就想好了,“周家想拿王妃牵制河东,我们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希远是长子,行事颇为自负,既擅自调兵,定是存了必胜之心。灰头土脸的回去,不好交代。若知道我就在剑南,必定会亲自过来。”
    “殿下是想诱捕他,挟为人质?”
    谢珽抬眉,“有何不可?”
    “当然,当然可以!”徐曜先前只想着安然离开,没考虑太长远,听谢珽说要杀个回马枪,稍加思索后,立即笑了起来,“周希远是周守素的长子,对剑南的地势最清楚。周守素顾念长子,陇右便无后顾之忧,若不顾念,将他交到朱九手里,实在有用之极!”
    说罢,跃跃欲试的道:“属下明日就递信安排!”
    若还未出鹰愁关,徐曜绝不敢如此。
    但如今,最难的关已经闯过来了。
    再走两三日,偷摸过了下一处不算太险的关隘,便可临近剑南与陇右交界之处。
    先前谢珽征伐郑獬时,剑南在旁策应助力,谢珽也让了交界处的几座城池,权当回礼。于谢珽而言,那几处城池并非咽喉要道,拿来换周家的助力不亏。于剑南而言,那算是关隘外的一道缓冲,不费兵卒便可得地得城,亦欣然接受。
    那几座城池附近的山川地势,陇右自然绘得明白。
    而交界之处,调派人手会方便许多。
    谢珽要在那儿生事,勉强也可算地利人和,只要将周希远诱入彀中,其实颇有胜算。
    商议既定,徐曜次日便让人先去安排。
    谢珽则带了阿嫣,仍绕道潜藏,一路往陇右走去。
    ……
    三日之后,众人已到了交界处的碧岭关。
    这地方仍在剑南麾下,防守却颇严。
    徐曜放消息时并未太刻意,而是借闯鹰愁关时的蛛丝马迹透露出去。为引周希远上钩,也没敢拖太晚。毕竟周希远也不是傻子,若等谢珽将阿嫣送回陇右后再回来布局,他稍算时日便知真假,不可能上钩。种种消息印证,与实际并无太大差别。
    周希远推算之后不疑有他,因调了重兵仍未捉住阿嫣,心里恼怒之极,得知谢珽尚在剑南,立时早早过来布置。
    谢珽则仍潜藏行迹。
    这天晚上,众人仍宿在山中。
    诸事俱已齐备,就等明日亮出锋芒较量。谢珽虽对此颇有把握,但尘埃落定之前,到底不能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