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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光澧兰过得还算称心,周翰没再给她夹菜,也没叫她“澧兰”,他一直跟主任和她的同事们聊天,再不时看看她。他是个应酬高手,轻松自在,不落痕迹。那些菜的口味的确不错,很对澧兰心思。他只要不来烦她,什么都好。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周翰执意要送大家回去。众人刚出门,顾家的四辆汽车林肯、别克、凯迪拉克、雪佛兰就开过来,长根、阿发、刘贵等都从车上下来,纷纷冲澧兰行礼,“大少奶奶好!”澧兰气得差点向后仰过去,周翰扶住她的背。一众皆惊,密斯姜的眼睛都要鼓出来。周翰攥住澧兰的手跟大家道别,又吩咐司机们小心照应女士、先生们。澧兰挣不脱,他的手太有力,澧兰也不能让大家看热闹。
“他们都走了,你该松手了吧?”
周翰看她气得眼睛要出血的样子,“今天这个饭局是我安排的没错,但长根他们叫你‘大少奶奶’,我却没有安排。大概在他们心中你永远都是顾家的‘大少奶奶’,我心中也始终这样想。”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要回家,放手吧。”
“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跟你更不安全吧?”她倒是从善如流地上车,确实不安全,他说的没错。她一路都往窗外看,睬也不睬身边的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从南浔到上海吗?”周翰一直凝视她。
“不记得了。”怎会不记得?那时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令她颤抖。
他顿了顿,“那么,还记得我们上元节去赏花灯、猜灯谜吗?”
“忘了。”他们是那样的情投意合、两心无猜,灯市再璀璨也没有周翰眼里的光彩夺目。她还记得他在灯火阑珊处亲吻她。
周翰叹口气,“总还记得我们在津浦线上往来吧?”
“我失忆了。”她记得他所有的温情呵护,所有的柔情蜜意。时光可以倒流吗?他还是那个俊朗的青年而,她还可以是他怀中柔媚的女孩儿吗?
前面开车的长根轻咳了一声,澧兰猜他忍不住。周翰不再说话。到了陈家,澧兰径直开门下来,没等周翰。
周翰赶上去,“澧兰,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有。”
周翰露出喜悦来。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我做不到!澧兰。我控制不住地想你!”
澧兰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周翰瞧着她的背影,看看地,又看看天,以前澧兰总是跟他挥手,看着他离开,周翰心里酸楚。
第19章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4)
周日,澧兰带婆子出门,她要给自己添置些衣服。以前在欧洲做学生,她的衣着一向简单,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整洁、舒适就好。现在在商会供职就不能那么随意。
“你去哪儿?我送你。”周翰一脸和煦地站在陈家大门口。她今天换了身洋装,米色底子淡绿色花卉纹样中袖绸缎衬衫,配杏色真丝中裙,同色系的中跟皮鞋,姿态曼妙。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周翰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挪不开。澧兰扶了扶头,头疼,真疼!
“姑娘……”,婆子问。
“阿妈,叫车!”她们上了三轮车,“姑娘,姑……, 那个人的车跟在后面。”
“姑娘,那个人的车一直跟着。”婆子又说。
用汽车来追人力三轮车,也算是上海滩的奇景了,长根开车的技术越来越好,澧兰想。
她们先去南京路老九章绸缎庄,不同质地、不同花色的面料,澧兰各选了些,打算拿给家里的裁缝们赶工。“怎么不去我们自家的绸缎庄?”周翰自然而然地过来付款。谁跟你是一家?澧兰不愿拦他,为这点钱,在这里推来推去,恐别人笑话。
她们又去同一条路上的永安百货,澧兰直奔女士楼层,到箱包和鞋子柜台前停下来,她大略地扫了几眼,就订了几个款式、颜色不同的包和鞋子,留了地址让对方送货,周翰留下金额颇丰的小费。周翰感慨澧兰的购物方式,他听商界朋友们说最不喜欢的事就是陪太太逛街,一逛一天,处处都要去,样样都要看,还经常没收获。像澧兰这样直奔主题、毫不费功夫的逛街方式甚合他意,选出来的款式典雅又大方,不枉她在海德堡大学的艺术史修习。
澧兰复去静安寺路的鸿翔时装公司,麻利地选了几种款式,又到内间让女店员量了尺寸,周翰也手脚麻利地付了款,澧兰懒得理他。
她们再去霞飞路上的云裳服装公司,澧兰不禁赞叹这家公司对欧洲时尚潮流的把握,许多洋装的款式很好。澧兰快速地选款、量尺,周翰敏捷地付钱,随侍的婆子看得眼花缭乱,跟不上节奏。
从云裳出来,澧兰看看表对婆子说,“阿妈,回家!”
“一大早出来等你,又陪你走了这么久的路,饿了,可不可以赏口午饭吃?”周翰拦住她们。
澧兰头一次认为有些词应该按字面解释,不用顾及它的本义。比如“尾大不掉”,真的太大,甩不掉。“阿妈,你不饿吧?”澧兰问婆子。
婆子知道周翰是以前的姑爷,姑娘一向仁厚,斗着胆说了句,“饿,嗯,有点饿!”
周翰感激地看了婆子一眼,澧兰没料到自家的仆役会临阵倒戈,一时愣住了,她总不能对郑妈这样的忠仆说你饿,你跟他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