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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翰揽着妻子走下运河码头的台阶,他刚想松开澧兰,要先一步跨上蓬船,回身再接澧兰上船,就有几个人从他身后冲出去。他没防备,那股冲劲使得他如此强壮的人都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幸好澧兰被他拥在身前,所以无事。他赶紧拥着妻子挪身到一旁,四、五个难民模样的男子顷刻之间跳上周翰的蓬船,随后的人正陆续飞赶来,他们是一群人,有男有女,还有老人和孩子。
周翰把妻子交给工友们和孔妈照料,转身走向蓬船。一个难民从他身边飞掠过去要蹭上船,被他猛地一把推倒。他大步跨上船,他在跨上船之际就把上前阻拦他的一个难民男子一脚飞踹到水里,他出手再一拳把另一个扑上来的男人砸进河里。他进入船舱,转眼就拖了两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出来,扔下船去。期间他还从容地把一个刚抢上船还没站稳脚跟的男子当胸一脚踹飞。他魁伟壮健,瘦弱矮小的江南男子不堪他一击。
“回去!”一个女人正要跑上船,被他怒喝一声,吓得缩回去。他瘟神一般站在船头,脸上要杀人的神色使众人见了胆寒。周翰此刻的狠猛,工人们未曾见过,周翰从前只和工厂的经理和工程师们谈公事,不接触员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他的船队上还有点空位,他其实不介意带上这十几个难民,他不能接受刁民们强取豪夺。况且,刚才如果他稍稍早一步上船,澧兰就会被难民们撞进水里,周翰很后怕。其他船上的工友们围上来,流民们知难而退,周翰方才接了澧兰上船。
“怎么了,宝贝?”他见澧兰一脸震惊。
“你刚才很吓人,好像要杀人。”澧兰认识周翰十八年,总是温声暖语的男子一朝作色,携着雷霆之怒,仿佛变了个人。
“他们差点撞到你,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你。澧兰,你是我的心头肉!放心,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我没事。虽然打架不好,但你打架的样子很漂亮。”澧兰柔声说。哥哥若不狠猛,如何能控制住顾氏庞大的事业?“你手疼不疼?有没有受伤?”澧兰拖过丈夫的手查看。周翰笑笑,顺势抚一下妻子的脸。
船队顺着胥江再次进入江南运河,他们才离开苏州没多久,两人正吃饭间,周翰就听到身后隐约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他立刻出舱回望,只见远处空中数架飞机连成一片气势汹汹奔着苏州城而来。“立刻躲到芦苇丛里,快!芦苇丛!躲进去!”周翰迅疾跳上大船以手比划着大喊,船队立即分散开来,一艘艘往运河边的芦苇荡里闯进去。周翰随即重新下到蓬船上把妻子护进怀里,“别怕,澧兰。”
“有你在,我不怕。”她环住周翰的腰,贴着丈夫的耳朵说。三、四米高的茂盛芦苇荡把他们遮了个严严实实,眼前葱茏的苇子像竹竿一般粗,一片片昂扬着。在周翰怀里,听着远处苏州城区传来的爆炸声,澧兰并不怕,芦苇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使澧兰想起五月节里用新鲜的芦苇叶子包粽子,煮熟了的粽子一股清香味。芦苇荡里那些原本喧闹着的各色水鸟此刻停止了轻歌曼舞,不再呼朋引类,四周一片静寂,连夏虫也沉默。澧兰耳边清晰的是丈夫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只要哥哥在身边,她就心安。
一会儿,发动机的噪声从远处来,俄顷逼近头顶,仿佛要撕破天空,两架日机扔完炸弹后寻着运河上的船而来。飞机在河面上空盘旋来回,哒哒哒的机枪声响起来夹杂着惨叫,空旷的野外没有建筑的遮挡,那些未能及时藏起来、一心赶着前行的船便成了靶子。澧兰的心随着飞机的来回俯冲而上下起伏,她拉着丈夫坐到舱板上,把手从丈夫的腰际挪到他的头部,把双手凑在一起,试图用手和手臂替他护住头部。周翰感受到妻子的不安,就把她更深地搂进怀里。
千余发子弹打光后,两架飞机意犹未尽地盘旋片刻、飞走。周翰喝令船队不许驶出芦苇荡,他听着苏州城里的爆炸声停歇,飞机的嗡鸣声远去,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令船队划出隐蔽之所。
河面上有浮尸,尸体周围是一片片被河水稀释了的血迹;船上有倒挂下来的躯体,附在船帮上;有遍身血迹、哀泣的伤者;有手足无措、惊恐不定的人......周翰把妻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看河上的惨状,可伤者和亲属的哀嚎声声入耳。周翰命令船队前行,待船队驶过受难水域后,他轻拍妻子,“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澧兰抬起头,蹙着眉看前方,一脸悲伤。
“澧兰,我们不能停下来帮他们。”
“我明白,哥哥。”十几条船的物资、一百十几号人的性命由周翰一肩承担,其中还有妇孺——工人和技师们的家眷,越靠近苏州城越危险;况且他们的行程既定,必须准时赶到镇江换上江轮,不能耽搁。
“澧兰,逢上乱世就有很多无奈。”
“你不用宽解我,哥哥,我知道。”
第48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7)
悠悠古运河在无锡穿城而过,人家枕河而居,很有些南浔的样子,临窗面水、桨声惊梦。因河起市,运河沿岸商铺林立、船乘不绝。光绪十四年,清政府实施“南漕北移”的措施,粮道衙门从上海迁至无锡,无锡作为南方一些省县漕米的起运点,粮食业从而成为无锡的百业之冠。
周翰携着澧兰去西水墩上走一走,墩上的水仙庙为道观,殿宇巍峨,大门面向古运河。观内除供奉三清的正殿外,还有“双忠祠”,祭祀为抗击元兵而俱死国难的两位忠烈将军麻士龙和尹玉——文天祥的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