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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沅很感念顾周翰在战前不经意间跟他说时局不稳,自己要处理掉工厂,将手里法币换成美元。那般深藏不露的人怎会不留意走漏消息,江沅猜顾周翰故意的,他是澧兰的表兄,周翰没拿他当外人。江沅迅速处理掉自己的资产,连上海的宅子也卖掉,即便有损失,他也不吝惜,他信任顾周翰审时度势的才智。结果当江浙的众多富豪因资产被日本人以“敌产”的名义没收而不复当日风光时,他和家人仍能靠着自己转移到境外、在美国运通银行和花旗银行里的巨额存款而高枕无忧。
    他自己的父母避乱在美国,清扬的父母已被他接到身边,他现在诸事都好,除了烦心国事。战争的巨轮滚滚碾过,人不过是乱世中卑微的蝼蚁,生死朝夕间。他亲眼目睹上海滩一代枭雄们的末路凄凉,他做不了中流砥柱,只能在与世浮沉中为国家贡献绵薄之力
    清扬跟他商量去国府工作,“你还敢去?你在南京都没有死国,不怕人说?”
    “从南京逃出来的人也有,凭什么说我?”
    “不怕遇到戴笠?那个人荒淫无度,但凡他看中的女人没有不染指的。”清扬太优秀,他着实担心。
    “外交部和军统是两个部门。”
    “他打猎的范围不仅限于军统内部。”
    “那我去大学教书好不好?三十多所学院,我一定能找到工作。”
    “不好!你就呆在家里,照顾父母,安排家事,仆役们需要人管束,林家不需要你那份薪水。”
    “顾周翰就让澧兰去教书。”
    “我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他惧内!”总是提顾周翰,顾周翰!顾周翰成了他的情敌,非因澧兰,而是清扬。
    “那你呢?”
    他见清扬娇嗔的面容,“我……得看什么事,我偶尔也要不惧的。”
    清扬娇笑。
    “别去好不好,丫头?太平盛世都依你。日本人隔三差五就轰炸一次,我工作时总担心你。你和父母在一起,彼此好有照应。”
    晴天里,日机来轰炸时,经常有被日方收买的地痞流氓给日军飞机发信号,他们在地面用镜子反射阳光给飞机做指引,使日机总能轰炸到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以及防空洞附近。为些许利益便出卖家国,做人的底线在哪里?江沅不理解。江沅希望未来他们的孩子不要降生在炮火中。
    他一叫“丫头”,她的心就软了。“丫头,丫头,是你家的烧火丫头吧?”她故意赌气。清扬喜欢听他喊自己“丫头”,饱含着江沅对她的爱怜。
    “你知道是什么,”他拉她入怀。“是我的心肝宝贝!”
    第61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20)
    1938年2月中旬澧兰诞下一个男孩。周翰为其取名“维骏”,出自《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希冀他肩负起家族传承的重任。
    澧兰当天凌晨破水,阵痛了四个小时,到晚上10点半生下孩子。周翰要进产房陪澧兰一起,澧兰坚决不允。她听说那画面不好看,不愿周翰看见自己的不堪,她希望一直保持他们在房事上的美妙。周翰在产房外煎熬,心里油煎火煮,孔妈安慰他说别的女人折腾得更久,澧兰算是很顺利。周翰感慨澧兰一个人在里面孤身奋战,向死而生,为自己产子。他从年轻时就一直以为自己爱澧兰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熟料每过一个阶段,他就发现自己对澧兰的情感更上层楼。当医生出来告知他母子平安时,他当即迸出眼泪。周翰把澧兰在病房里安顿好,就俯下身环着她的脖子,抱着她的背,“宝贝,我们以后再不做了。”
    “为什么?”澧兰明白他指什么。
    “我怕你怀孕,生产太危险。”
    “傻哥哥,哪个女人不生产,只我娇气?你不做?可我很想你啊。你要逼我主动吗?也好,我知道你喜欢我主动的。”
    周翰微笑。
    “医生还说我产道相当有力量,”澧兰非常自豪,“因为我很肯用力,没有迁就自己,否则就为难孩子了。”她娇声说。周翰明白她要讨怜爱和夸奖,他就紧紧搂着她,抚她的发,吻她的脸,轻吻她的唇,“宝贝,我爱你,爱极了!谢谢你送给我人生最好的礼物,我的小儿子。”
    “你喜欢吗?”
    “太喜欢了!宝贝,辛苦你了。”周翰一直抱着她,不肯松手,直到护士走来说最好让产妇躺下休息,澧兰就去羞他。
    澧兰给维骏哺过初乳后,周翰再不许她哺乳。她快三十三岁了,一年前刚小产过,周翰怕她身体弱。周翰早早就订好乳母,他出的价格高于寻常,没人能拒绝他。
    周翰太疼爱维骏,几乎所有的事,他都替孩子做,亲力亲为。澧兰打趣他说,如果哺乳他也能的话,他绝不会假手于别人。
    “你知道,我父亲不爱我母亲,所以,他们不是很疼我。”周翰声音低沉。
    “没事,我心疼你!在我心中谁也没有你重要,周翰哥哥!从我十四岁起就这样。”澧兰十分心疼地把周翰的头抱在怀里。
    自1938年9月底,日本对昆明实行无差别轰炸,投下103枚炸弹后,周翰和澧兰已经习惯了躲空袭的生活。第一次空袭后,昆明多处房屋被毁,尸横遍野。炸弹在地上留下硕大的弹坑,随处是火,遍地是烟,刺鼻的硫磺味经久不散。惨叫声、shen 吟声不断,地上尸首不全,血肉模糊。有父亲、孩子伏在已经死去的母亲身上哭泣;一个老人满脸灰败,从乱坟堆里有气无力地缓缓爬起来;澧兰看到挂在树枝上的残肢断臂惊呆了,周翰赶紧捂住她的眼,把她揽进怀里。才七个月大的维骏被凄厉的警报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吓得大哭,止不住。他们租住的洋楼被炸弹夷为平地,所幸彼时大家都在防空洞里,没有伤亡,两家人深感庆幸。两个女仆和厨娘都吓傻了,她们执意要回乡下,说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两个婆子和厨娘离开后,仆役只剩下孔妈和维骏的乳母和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