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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毒蛇

      李景霆朝辛夷怒了努嘴,示意凭辛夷做主,自己并不掺手。于是聂轲便将奏折奉到了辛夷面前。
    辛夷一时没去接。她看向了官道,看向了李建熙。
    官道上已是白雪绯红,鬼魂哭啸,夜色中的乌鸦盘旋,如同落在雪地里的索命鬼。而李建熙俏脸苍白,浑身哆嗦,在生还随从的护卫下,失魂落魄地厉喝。
    “贼人休逃!敢抢本公主奏折!都给我去找!找不到奏折,本公主要你们赔命!不然你我都得死!”
    剩余的护卫们惊恐未定,提着带血的刀剑,四散来搜索聂轲等人。可后者都在暗中,连同那奏折藏得好好的,如看猴戏般看着李建熙一行。
    辛夷笑了,这场猴戏演得甚好,不输那日放猎之乐,她很开心,如那日李建熙一般的开心。
    “重点不是奏折,是时间。经这么一耽搁,李建熙无法第一个进谏入宫,棋局中其他人自然能凑上去,助我借刀杀人,一臂之力。”辛夷转头看向李景霆,“如此,王家气焰被打,王爷离京之程,也保得一路平安。”
    李景霆眸色一深。他伸手接过奏折,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噗一声点燃了奏折。
    火舌翻滚,明烟一卷,顷刻就吞没了奏折,只见簌簌的黑灰往下掉,如同人骨烧烬的蝴蝶。
    “好棋。”李景霆幽幽吐出两个字,辨不出褒贬,“算到了自己的棋,也算准了旁人的棋。”
    辛夷唇角一勾,眸底有精光流转,如同夜色中的磷火:“普通的弈者,下自己的棋,再者的弈者,下自己的棋也下旁人的棋。唯有最高明的弈者,只下旁人的棋,便可无往不胜。”
    李景霆默然点头,眸子深处的那一点情愫,被他不动声色地掐灭,最终化为棋局弈者间,惺惺相惜的博弈。
    “那怀安郡君又如何断定,只要我们夺下奏折,耽搁李建熙片刻,棋局其他方就会抢在前面,把坑为王家挖下?”
    “一是民心多愚昧,往往会将第一个喊冤的,下意识认作是清白。二是王家势盛,王俭骄纵,棋局其他方面上装得再敬畏,心底谁又没有份不甘。落井下石的石头随时都备好的。三是王俭被风头冲昏了,未免太过自信,认定李建熙的折子一定是当先,断不会备下后手。”
    辛夷娓娓道来,语词清晰,眸底那点磷火般的精光大盛,映得她眉眼雪亮若出鞘利剑。
    李景霆那最后一点情愫轰然熄灭。性子中的冷峻,棋局中的理性,重新覆满他的眸底,也最后埋葬他的心。
    她为那个他的选择,他为最后胜出的选择,于是她和他都别无选择。如此,也好。
    “郡君成为弈者之后,果真下得一手好棋。”李景霆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语调没有半丝温度。
    “不。这不是下棋。”辛夷眉梢一挑,眸眼如火,笑意若荼蘼绽放。
    “这是政治。”
    有教然后政治也,政治然后民劝之。道至普洽,政化治理,其德泽惠施,乃浸润生民。
    谓之,政治。
    天和十二年正月底。年刚过,风云起。
    郑家家主郑诲进谏:陈王文鸳闹事郑家,是背后受建熙公主指使,致使郑斯璎重伤。请皇帝按祖宗礼法,彻查严惩。
    旋即,数十家朝臣联名上书,谏王文鸳受建熙公主指使一事,请皇帝李赫彻查严惩,以正祖宗法纪,以服天下民心。
    这轰轰烈烈的满朝进谏,不过是一日之间。奏折都堆到龙案上了,王家喊冤的折子才姗姗来迟。
    虽然百姓都不明白,一向贼喊捉贼喊在前的王家,怎会慢了一步,平白让其他人抓住时机,把黑锅往自己头上栽。要么是王俭真糊了头,要么就是被有心人坑了笔。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王家的奏折始终晚了步,被淹没在满朝声讨的浪潮中,于是就算顶着王家的威望,这番喊冤也显得是毫无力度。
    皇帝大怒。当朝斥责建熙公主,褫夺其“建熙”封号,并令其抄写佛经,闭门思过。
    于是这日,当王俭从公主府出来时,不得不掸了衣袂好几番,才堪堪掸掉上面的层香灰。
    “满屋子的佛香,熏死本大人了。”王俭又是抖衣,又是跺脚,厌恶得像是要把身上的虱子抖掉。
    一旁的王皇后看得噗嗤声笑出来:“哥哥这么讨厌礼佛的?我大魏举国信佛,哥哥平日也多番礼拜。可如今这番做派,若是被旁人捅出去,又得惹出风波来了。”
    “那是人前。人前装出那样子,人后也就你我,我真信还是假信,你还不知?”王俭气急败坏地瞥了王皇后一眼,“佛祖满口都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像老夫今生作为,老夫自己清楚,死后横竖要剥皮下油锅的。这佛祖注定了是对头,我凭什么还要供奉他。”
    “今生作为,善恶有报。原来哥哥心里,自己也清楚的。”王皇后似笑非笑地一勾唇,当先坐进了王府的马车里。
    “人人都道我狂,却不知我为自己,已备好了坟墓。大丈夫一世,活当无悔事,地狱又何惧。”王俭低声呢喃两句,便也钻进了马车里。
    唯有这句话被晚冬的风吹散,除了雪被下的青苔,并没有谁听清。
    马车悠悠行驶在长安官道上。冬末的雪势已经小了,车辙滚过露出的石板路,轱辘声清晰地传出半里远。
    马车里,王皇后拥着汤婆子,舒服地半眯着眼:“哥哥方才去看了建熙,作何打算?”
    王俭坐在王皇后对面,随着马车的颠簸,也打着懒盹儿:“还能如何,皇后是离她最近的,汝心里难道没计较?”
    王皇后笑了笑:“哥哥已经弃了文鸳,如今怕是又要弃建熙罢。多弃一颗棋子,少弃一颗棋子,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句带着淡淡寒意的话,却只换来王俭嘿嘿一声低笑:“皇后是聪明人。对于李建熙的心性,你是养她长大的,老夫瞧得清楚的,你只怕瞧得更清楚了:此女是条毒蛇。只认利益,不认人心的毒蛇。”
    王皇后没有丝毫诧异,依然风平浪静地笑笑:“为了换取嫡公主的富贵,将毒药端给自己娘亲的人,若说不是条毒蛇,都没人信的。本宫当年过继她,本就是招风险极大的狠棋。换取了最得力的臂膀,却也要时时担心,这条毒蛇反咬自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