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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本来法尔

      陆绍江再一次来到徐国公府的时候,离上回的拜访已然过去好几日了。
    这回他的态度显然比上次要热络许多,甚至满面笑容地拉着徐知让要他当场试一试自己送来的裘氅,“来来来!贤弟身形颇佳,待到冬日雪天,披了这氅儿往宫中的亭台楼阁前一立,可真似活脱脱的一‘神仙中人’了。”
    徐知让有些尴尬,“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入宫,大抵需穿公服或礼服,哪里真能披得这件裘氅呢?”
    陆绍江锲而不舍,“年节里除了大宴,规矩总会比平日里松动些,贤弟拥氅,岂不是正应了那‘谢衣翻花雪’的典故?”
    徐知温忽然开口道,“五弟本就不是拘‘礼’的人,淮长兄可别再把他往歪里带了。”他用半是玩笑,又带了点儿讥讽的口吻道,“国公府统共就那么一个幺子,淮长兄若是带坏了他,我和敬慎可吃罪不起啊。”
    徐知恭闻言,亦跟着浅笑了一下,“淮长兄大约是在家时与幼弟玩闹惯了,殊不知,五弟从前是国子监里教出来的儒生,一言一行,尽得儒者风范,断不似陆家的倜傥不羁啊。”
    陆绍江听了,不禁讪讪地放开了手。
    徐知让退后两步,兀自坐回了原位,“其实无妨,”他谁也不看,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孔圣人尝云‘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儒者之衣并无定制,就是国子监祭酒来了,也不得就此拂了陆兄的好意去。不过宫规森严,我亦须得谨遵圣人教诲,入乡随俗,还请陆兄见谅。”
    陆绍江笑了笑,也慢慢坐回了原位,“与贤弟相较起来,陆氏哪里能称得上倜傥?”
    徐知恭闻言一笑,刚要开口,就听徐知温淡漠道,“五弟引《礼记》中言而已,难不成,淮长兄是想说孔圣人‘不羁’么?”
    陆绍江笑道,“孔圣人本就不是那等迂腐之辈,只有那些穷教书的措大才爱将咱们的‘圣人’,同‘天尊’、‘菩萨’似地捧到云端上,如此一来,他们便能仗着比旁人多识几个字而妄生威势,和厚可别同他们学去。”
    徐知温扬了扬嘴角,道,“好,好,我知道了,这世上谁要将孔孟之学归于陈句旧章,变成攫利生意,淮长兄头一个同他过不去。”
    陆绍江笑了起来,“正是!”他对着徐知让抚掌笑道,“昔年鲁哀公闻孔子之言而终生不敢以儒为戏,我却不以为然,世上的措大自以为儒者而有名无实之人不在少数,我既见了,如何不能诟病一二?就是孔圣人知道了,也断不会来挑我的不是。”
    徐知恭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不觉淡了下去。
    徐知让倒是有了点儿表情,他转过视线,打量着陆绍江道,“从前竟未听闻陆兄如此高见?”
    陆绍江笑道,“从前贤弟年纪小,我年纪也不大,上门拜访的次数又不多,即使有了什么高见,也无从与贤弟说起啊。”
    徐知让笑了一笑,朝陆绍江稍稍欠了欠身,并未接话。
    倒是徐知恭淡笑着开口道,“‘人不知而不愠’,淮长兄果然很有先贤君子的风范啊。”
    徐知温瞥了徐知恭一眼,淡淡道,“孔圣人尝论曰‘儒者交友,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淮长兄既行君子之义,往后不妨多多上门拜访,左右离春闱还有小半年的光景,淮长兄与五弟有的是时候交往呢。”
    徐知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就听陆绍江对徐知温玩笑似地道,“贤昆仲之谨慎,犹如儒者衣冠,我送件大氅都要费些口舌,何况交往?”
    徐知恭微笑道,“‘人如其名’,淮长兄多担待些罢。”
    徐知让垂下了眼。
    徐知温轻咳一声,对陆绍江微笑道,“瞧你刻薄的,我若是个不知你性子的,早同你生分了。”
    陆绍江掩了下口,道,“我怎地刻薄了?”
    徐知温瞟了徐知恭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礼记》中评‘儒者衣冠’,其有论曰‘大让如慢,小让如伪’,你于此刻引此一句,还说不是刻薄?”
    陆绍江“呀”了一声,随即立时站了起来,对着徐知让深深作了一揖,“是我不好,贤弟勿怪。”
    徐知让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瞥了徐知温一眼,不知是不是该起来还礼,就听徐知温继续道,“再者,五弟还未行冠礼呢,怎么就‘人如其名’了?”
    陆绍江直起了身,嘻嘻笑道,“和厚说得是。”
    徐知让见他虽举止轻浮,但这一礼行得却是实打实得真,再加上陆绍江毕竟年长他几岁,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无心之言而已,不妨事的。”
    陆绍江坐回原位,闻言就是一挥手,笑道,“不行,不行,贤弟是心胸宽广,我可没那么厚脸皮,非要送贤弟一件‘致歉礼’才成。”他兴致勃勃地道,“正巧儿,我来定襄前,刚得了一使唤丫头,容貌且不提,那一手算盘打得却是活络,又能吟得几句诗词,说得几句蛮语,原是想留着送给我六弟的,现在看来,倒不妨抬举一把,将她送与贤弟如何?”
    徐知让显然是没见识过陆绍江这番“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他舔了一下唇,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徐知温那边。
    徐知恭笑道,“能被淮长兄瞧入眼的定非泛泛之辈,说是‘几句’、‘几句’,大抵指的就是精通罢?”
    陆绍江大方地笑道,“就是一使唤丫头而已。”
    徐知恭又问道,“不知这丫头姓名几何,年芳几许,”他顿了顿,似漫不经心地道,“万一她的八字与五弟有所冲撞,那就不好了罢。”
    陆绍江笑了笑,答道,“那丫头姓马,原来名唤‘来法’,我嫌拗口,便改叫‘云儿’了。”
    徐知恭微笑道,“如此,想来那丫头,必定生得十分柔媚纤弱了。”
    徐知温开口道,“这‘来法’二字,莫非是出自佛典中的‘本来法尔’,取一‘自始自然’的意思?”
    陆绍江笑道,“大约罢,”他滞了一下,道,“我也没细问。”
    徐知温扯了扯嘴角,道,“五弟信道,若是那丫头信佛……”
    陆绍江“啊”了一记,“和厚提醒得很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来了一前院小厮,向屋中众人通传说徐广回来了,正在书房等着见徐知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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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神仙中人”
    孟昶还没有显贵时,家住京口。
    有一次看见王恭坐着高车,穿着鹤氅裘。
    当时下着零星小雪,孟昶在竹篱后偷着看他,赞叹说“这真是神仙中人!”
    《世说新语》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
    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
    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
    2“谢衣翻花雪”
    《宋书》大明五年正月戊午元日,花雪降殿庭。
    时右卫将军谢庄下殿,雪集衣。
    还白,上以为瑞。
    于是公卿并作花雪诗。
    3“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
    鲁哀公问孔子说“先生穿的衣服,是儒者的服装吗?”
    孔子回答说“我小时候住在鲁国,穿的是宽袖的衣服;长大后住在宋国,戴的是缁布做的礼冠。
    我听说,君子学问要广博,穿衣服要随其乡俗。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儒服。”
    《礼记》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
    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
    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4《论语》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孔子说“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生气,不也是品德上有修养的人吗?”
    5“儒者交友”
    有这样一种儒者,和朋友志同道合,作学问的路子也一样;彼此皆有成就则皆大欢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弃;彼此久不相见,如果听到了有关对方的流言蜚语,也绝不相信。
    友谊的基础建立在方正上、道义上,合乎这一点就是朋友,违背这一点就敬而远之。儒者的交友有如此者。
    《礼记》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
    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6“儒者衣冠”
    儒者的衣冠周正,行为谨慎,对大事推让好像很傲慢,对小事推让好像很虚伪。
    做大事时神态慎重像心怀畏惧,做小事时小心谨慎像不敢去做。
    难于进取而易于退让,柔弱谦恭像是很无能的样子。儒者的容貌就是这样的。
    《礼记》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
    大则如威,小则如愧;
    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7“昔年鲁哀公闻孔子之言而终生不敢以儒为戏”
    子曰“儒者不因贫贱而困顿失志,不因富贵而骄奢失节,不因为国君的侮辱、卿大夫的掣肘、官员们的刁难而改变节操,所以才叫做‘儒’。现在很多人自命为‘儒者’但却有名无实,所以‘儒’这一词才往往被作为笑料来讲。”
    孔子从国外返回鲁国,鲁哀公在公馆里接见了他,听了孔子的这一席话,对儒者的话更加相信,对儒者的行为更加看重,并且说“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敢开儒者的玩笑了。”
    《礼记》子曰“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