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公审(二)
“赵氏得国不正······”
走上秦人口中公审判台的时候,赵迁的脑子里,仍然迷迷糊糊的,心里异常发虚。落在旁观的赵人眼里,赵迁的神色可疑,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想你先祖赵盾,辜负文公的恩情,专权晋国,肆意屠灭晋国大臣,阴谋弑君。韩赵魏三家,侵夺晋国公室土地,屠戮晋国王族。你仔细想想,赵氏崛起后,是怎么对待姬氏一族的······”
昨日牢城讯问的最后,秦军将领蒙恬,大声申斥赵氏先祖的忘恩负义行为。
刚开始的时候,赵迁心里还不服。
晋国国内,六卿争斗激烈,互相夺权,最后韩赵魏三家胜出。这些事情,发生在春秋时期,那时还有五霸的传说。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赵迁哪里还有什么印象。
赵迁所知晓的历史,明明白白记载着,晋灵公昏庸无道,懦弱幼稚,暗中行刺身为辅国忠臣的赵氏先祖赵盾。赵盾一而再,再而再的忍耐退让,任劳任怨。
晋灵公最后死在赵穿的手里,那可不关赵盾什么事。
“晋灵公昏庸,我看他才不是昏庸,而是被赵氏先祖写得昏庸。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别拿你赵氏一族写的史书来丢人现眼。”
跟随嬴政扳倒吕不韦、嫪毐,夺回属于国君的权力,再联想到后世政变的记录,蒙恬立刻想明白了赵氏的把戏。
“赵盾专权,晋灵公年长加冠,赵盾却不归还国君的权力。晋灵公为了夺回国君的权力,暗中谋划,可他没有想到,晋国的王宫,早已布满了你赵家的奸细!”
蒙恬的冷笑,让赵迁不寒而栗。赵迁当了这么几年国君,顺顺当当的,哪里明白权力斗争的残酷。
史书记载,晋灵公想要趁赵盾入宫的时候,一举擒拿赵盾一干人等。宫中有名卫士,名为示眯明,不仅没有攻击赵盾,反而倒戈,攻击灵公的卫士,护送赵盾出宫。
赵氏后来在史书中编了所谓“桑下饿人报恩”的美名,可这样的把戏,稍微有过使用间谍经验的人就能明白。
这个示眯明,恐怕正是赵氏一族的间谍,早就潜伏灵公身边。
灵公的苦心谋划,一切却在赵盾的掌握之中。
普通国人为赵盾的作秀所欺骗,当时的晋国太史心里却看得十分明白,才在书中记道:赵盾弑其君。
赵盾所用的手法,抹黑政治对手,后来一直为历代的阴谋家所沿袭。
“赵盾弑君的罪名,不管你赵氏怎么掩饰,在我眼里,却是逃不掉的。”
赵迁平日熟读诗书,身边的儒生,交给他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赵氏一族,祖上有了阴谋弑君的罪名,给了赵迁的心理很大的打击。
等蒙恬命人展示证据,细细说明,韩赵魏三家是怎样对待晋国公室,赵迁的神经,彻底崩溃了。
“夷灭晋国公族祁溪氏、羊舌氏,男子尽皆杀死,女子贬为奴婢。晋静公二年,赵氏与魏武侯、韩哀侯杀害静公,晋国从此绝祀。晋国公族,现今再无后代留人······”
自夏代以来,华夏文化就有灭国而不绝其祀传统,为春秋时期的儒家所大力提倡。山东六国,一向鄙夷秦国好为耕战。
真要考究起来,山东六国,所灭的国,其实并不少。
战国初年,韩国攻灭郑国,燕国攻灭蓟国。
东边的齐国,儒家文化浓厚。田齐权臣崛起,屠戮姜氏一族,杀害国、高、晏、管等齐地本土氏族。姜氏一族的末代国君齐康公,只能到荒岛上吹海风,凄惨死去,姜齐从此绝祀。
南边的楚国,那就更不用说了。早在春秋时期,楚国便是灭国大户,更在中原国家中留下了“非我族内,其心必异”的印象。
战国中期,魏国参与瓜分宋国、卫国,赵国攻灭中山。
论起残酷手段来,山东六国灭人国的时候,丝毫没有所谓仁义之师的作为。
“你今日责怪秦国兼并天下,那你可知道,当年赵氏灭他人之国的时候,他国之民又该如何控诉!”
蒙恬的声音,掷地有声,久久的回荡在赵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赵国既然能灭了他人之国,又为何不能为他国所灭呢。
说到底,国与国之间,不是凭实力说话吗?
“由此观之,国之所以重、主之所以尊者,力也。”
猛然想起曾经读过的《商君书》,赵迁才恍然醒悟过来。真正的治国之术,事关利益关系,讲起来令人不舒服,可却是列国争雄的本质。
君子不言利,何其谬也。
“赵迁,今日我等,在此审判你纵火焚烧邯郸之罪,你心里可明白了?”
审判的坐席上,郭开居中端坐,蒙恬陪坐在右首,邯郸当地的代表陪坐在左首一边。望着赵迁落魄的身影,郭开仿佛觉得身上有一只蚂蚁在爬,浑身不自在。
主审断狱的工作,郭开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只是面对曾经的主子,郭开仍然有些汗颜。虽然,一直以来,他根本没有将这个志大才疏的赵迁放在眼里。
蒙恬微微一瞥,感受到了郭开的不安,心中暗笑了一声:这老狐狸,今日过后,彻底绝了他心怀故国的心思。
这场公审,蒙恬指明要求郭开主审,似乎有些不厚道。可等郭开入秦之后,没了顾念,说不定会少些亡国之臣带来的猜忌。
蒙恬抬起头来,放眼环视四周,只见审判台下的邯郸民众,一片安静。
有的人眼里隐含着愤怒,注意到蒙恬扫来的目光,赶紧别过脑袋,低下了脑袋。
桓龁的一场“斩首”,给邯郸人带来了无尽的后怕,他们可不想再得罪高台上的那位年轻将军。
赵人怕了。
赵人集中的广场,为赵国王宫残存宫殿前的平地,四周排列着整齐的秦军武士。长戟的月牙,在冬日的阳光下,映射着慑人的寒光。
阳光下的邯郸,天气仍然有些冷。秦军士兵身上隐而未露的杀气,让这冬日天气里的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郭开的声音,飘荡在一片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赵迁的身上。
曾经的赵国国君,这个时候,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迎向众人的目光,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傻傻的愣在了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蒙恬见到这一切,倒有些同情赵迁。想起前世的时候,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面对密密麻麻的观众,他的表现也跟赵迁差不多。后世的时候,西方国家的国君,是否会面对公众演讲,留下的名声可就大不一样。
“身为国君,公众演讲的训练,看来应当作为一门必修课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