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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作者有话要说:吴mm的遭遇告诉我们,不管家里多牛x,自己没有钱,就别和人置气了。那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纯粹自找不痛快。
    不知有没人好奇婷娘究竟变得多美|||还是居然也只是一般。
    ☆、212巧遇
    对婷娘的容貌,蕙娘也不是没有过猜测的。这事闹成现在这样,婷娘本人的变化自然也是功不可没,虽说理智上也明白,婷娘不可能忽然间脱胎换骨,变作了天仙化人,但初打眼一看,蕙娘还是有点失望:她自己是丽质天生,打小也见惯了美人。婷娘消瘦以后,是出挑了不少,但怎么也不到能同杨宁妃、牛贤嫔等人相较的步数,按她来看,也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
    但再细看几眼,便觉出味道来了——婷娘原本生得圆润,看着很有几分富态,如今虽然瘦了下来,但也许是因为未施脂粉,看着也并不惊艳,还是容长的鹅蛋脸儿,一双眼笑意盈盈,神色矜持而亲切,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得宜。这份美貌不像是宁妃、贤嫔,太过抢眼,倒有几分从前皇后娘娘的味道,是走大方娴静一条路子的。
    若这样想,再看婷娘时,就觉得她的确和皇后生得是有几分相似,蕙娘也理解牛贵妃为什么不喜欢她了。任是谁人,刚送走了大敌,也不会喜欢又来一个生得差不多的女人争宠。
    这半年多以来,婷娘处境自然并不太好,本来在宫中的那几分体面,估计也都被牛贵妃的态度给作践完了。她还居住在露华宫的偏殿里,尽管原本在另一侧居住的白贵人,已经因为有宠有妊,出去独立分宫居住,如今她也算是露华宫内品级最高的妃嫔了。但宫中人是宁可让主殿空着,把白贵人原来住的偏殿也空在那里,就硬是不肯让婷娘换个住处。至于别的待遇,那还用说么?虽说屋内的陈设,还算得上体面,但蕙娘也还是能注意到,几个大件,那都是自己头回进宫见她时就看在眼里的老东西了。
    但即使如此,婷娘还是显得一派云淡风轻,见到蕙娘,也没想着泪眼哭诉,更没想着催促娘家为她奔波,倒是为头前自己传讯的事忙不迭地道歉,“本不该这么不懂事的,家里自然是全心为我考虑,我还要特地传话出来,反而是见了外。”
    她自己把话给挑破了,蕙娘也就并不客气,她笑着和婷娘在窗边坐下了,又看了看门边高高挑起的珠帘——宫中四处都有耳目,尤其婷娘和别的主位共居一宫,想要找个干净的地方说话都难。她索性就把帘子都挑起来,窗户也都打开,倒是敞亮得多,若有人靠近了,一眼便能瞧见。
    不过,毕竟这样的场合不够隐秘,很多话也不能往深了说,蕙娘话也说得含蓄。“家里自然是为你担心的,还道你是无意间得罪了娘娘,如今多方打听,才知道都是一盘误会。如今已是无事了,你只一心服侍娘娘,在宫中安稳度日便好。”
    婷娘人在宫里,对一些□,知道得只有比蕙娘更清楚,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要起身给蕙娘行礼,“多承嫂嫂看顾了,家里人口虽多,但像嫂嫂这样肯照看小辈的人,却十分难得呢。”
    “其实还是我连累了你,你不怪罪就好了。”蕙娘也是话中有话,“能进宫服侍,是你的福分,如今你也是因祸得福,人也清减了,看着更出挑了。想在皇上跟前露脸,那也是人之常情,只别着急,看缘分吧。”
    两人相视一笑,都领会了彼此的态度,婷娘便同蕙娘说些宫中燕居琐事,零零碎碎曲折隐晦地,倒是把自己这多半年的生活给交待了一遍。
    因有权家作为后盾,牛贵妃终究不能往死里作践她。不过是隔三差五便令人分派些极为难的活给婷娘做,有时让她帮着分发绸缎,给的却都是过时霉怀的布匹,反倒激起宫人们的抱怨,于是婷娘便又落了不是。这样她时常被牛贵妃派人训斥,按惯例,被训斥以后总要闭门思过几天,到后来婷娘也省得牛贵妃的用意,便索性也故意卖些无伤大雅的破绽,于是遂成了惯例。逢年过节之前,牛贵妃便来人找茬,她闭门思过,因此非但不能见到亲戚,连宫中女子一年间有数的几次,一定能见到帝王的机会,也都被错过了。
    牛贵妃身份尊贵,只是看婷娘不顺而已,还没有真的往死里整她的意思,真正最难缠的,还是那些逢高踩低的底下人。婷娘入宫时身边是带了银票的,这一两年间量来也将用完,蕙娘这次过来,特地给兑了有厚厚的一沓小额银票,婷娘亦没客气,眼也不抬便开抽屉收了——果然抽屉里只有几个银角子,竟罕见金色。
    “今日娘娘特地给我递了话,又赏了两件衣裳,”她同蕙娘说起来,就和说别人家的故事一样,“不然,颜色衣裳都要赏完了,他们送来的衣服,也不大能穿。”
    宫中不受宠的妃嫔,日子泰半都是如此艰难,蕙娘也是听说得多了,并不如何怜悯婷娘,她心里还是更好奇鸾台会对婷娘的信心——从刚才接触到现在来看,除了瘦点儿,婷娘也没什么变化,手段更说不上多么高超,也就是背靠娘家艰难度日,只胜在一个淡然,却终究没能在此种局面中寻觅出一线生机来。也不知她在东北的表现究竟有多优异,才能令鸾台会中的东北派,勉强认可了这个计划。
    不过,即使她已深知内情,也还是看不出婷娘的特异之处。她眼下表现出来的素养,在宫中做个一般妃嫔是够,要再想往上一步,恐怕就难了。这次会面,倒是把她的心事给会出来了,一边听婷娘说话,一边又运足了目力去打量她。
    婷娘却仿若未觉,还和蕙娘唠嗑,“还是太妃娘娘时常照应,底下人这才留了一线。头前有一阵子,衣食住行都十分不顺,倒像是吃定我了……”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小牛娘娘,也送过两回点心。”
    这语气有些深意,蕙娘也听出来了。她征询地看了婷娘一眼,婷娘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嗓音,“也是她辗转暗示,令我争取跟去静宜园。当时我还不知为什么,后来,还是太妃娘娘少少露了些口风,我又托人打听了一番,这才感觉到了一点儿意思——明年春天,怕是又要选秀了。”
    采选秀女,按说是三年一拨,但大秦历代皇帝,很少有这么严格地履行制度的,要知道一般权贵女儿也就是这么几百上千人,不过就是这么一茬子韭菜,每三年割一遍,未免太勤快了点。一般五年选一次,十年选一次的都有,这一次这么快又要选秀,确实是比较出奇。蕙娘先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她这才明白了婷娘的焦急,英雄也需要时势,错过这次机会,之后要想再脱颖而出,费的手脚那可就多了。
    “往年选秀之前,大户人家多半都能收到信息。”婷娘犹豫了一下,还是附耳道,“但这次却不大一样,外头真没有一点消息。我想,贵妃娘娘总领六宫事务,一定也是知情的,不往外说,可能也是因为牛家已有两个女儿在宫了。要是家里想送别的女孩儿进来,也能早做些准备……”
    这一句话,倒是显出了她的大方得体,蕙娘拍了拍婷娘的手背,没接这个话茬,“选秀这件事,就你一个人品出味儿来了,还是有别人也知情?”
    这个别人,指的自然是鸾台会在宫中的眼线,也就是婷娘所托的那些人。婷娘神色一动,摇头道,“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消息,要不是有两个娘娘指点,我也不能看出端倪。”
    “那这件事,你便当作不知道吧。”蕙娘立刻便下了决定,她也不解释,只是斩钉截铁这么一说。婷娘眼底顿时便闪过了一线感激,她冲蕙娘盈盈一笑,虽也未言谢字,但看得出来,态度却是又亲近了些。“说来,还未问过嫂子,听说二哥日前出了海,竟是往英吉利去了——”
    “他也是太胆大妄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了赌气,便跑出那么远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蕙娘若无其事地道,又反过来问婷娘,“宫里人谈到这事,都是什么态度?”
    “倒是都这么觉得,毕竟英吉利远得和什么似的,谁知道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又或者索性就回不来了。”婷娘神色不定,似乎有话要说,可看了看窗外,却又强行忍住了,蕙娘看了,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叮嘱婷娘,“既然娘娘已有了悔意,你再好言相求一番,尽量争取跟到静宜园去。别的话,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在露华宫住了这样久,也该动弹动弹、活泛活泛筋骨了。”
    家里人能给婷娘做的,都给她做了,接下来的路,也只能让她自己去走。婷娘握着蕙娘的手,一脸的感激,“多承嫂嫂的照顾,我竟是无以为报……”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说了些家常,婷娘知道蕙娘要回东北探亲祭祖,便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佩,“这是我从前随身之物,我常年不在长辈身边,不能亲自尽孝,思念之情难以倾诉,只请嫂子为我将玉佩转呈父亲,便算是我聊尽了一番孝心吧。”
    蕙娘亦不矫情,大方收下。经过这一番投桃报李,两人关系已亲密得多,又说了几句话,蕙娘便起身告辞,本待还要再去牛贵妃宫里和她打打关系的,不料才出了宫门,正好又遇见了杨宁妃手下的大太监,“倒是在这儿撞见了您!我找了老半天呢——刚才皇上正好在我们娘娘这儿,听说您今儿进宫了,令将您请去说说话,问问权神医的事儿呢!本以为您在贵妃娘娘那里,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说着,便将蕙娘领到宁妃居住的景仁宫,不料到了景仁宫那儿,皇上又移驾到他自己日常燕居的长安宫里去了,蕙娘只好又赶到长安宫里去拜见皇上。饶是她身强体健,并不畏惧暑意,正当正午,也是走得榴生双颊,同她身边的太监一样,额前都有了汗迹。
    天家每到夏天要出宫避暑,的确是有道理的。宫中少有树木,总比外头要炎热几分,皇上身边的执事们,穿着全套的衣服,都热得面上酡红,可皇上却还是一脸苍白,四月的天气,还没穿单衣。蕙娘看在眼里,不免想到从前两人相见时的情景,当时他在灯下笑盈盈地坐着,虽也不见得有多精神,但神色安详喜乐,眉宇间终究是要比如今少了些心事、少了些郁气。
    世事无常,就是天家圣人又岂能例外。皇上虽是威严难测、无所不能,但生机的确已经渐渐衰弱下去,纵有倾天的本事,也无能扭转这既定的命运。蕙娘心底,多少也有些感慨,面上却自然是丝毫不露,同皇上行过礼,又和杨宁妃互相行礼问了好。杨宁妃笑道,“你这几次进来,皇上都想见你问一问权神医的事,不料却总是不赶巧。这几天好像又有什么号里的事,报到皇上这里来,我听说了一句,也没闹清楚。今日一听说你来了,我就忙给皇上报信,正好一总见了说了,不然,这一去静宜园,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我们家万岁爷啊,还不知要惦记到什么时候去呢!”
    虽说宁妃最近没了声音,但只看她能在君前伺候相见,又可听说宜春号诸事,还能拖长了声音,把戏文里的‘万岁爷’都给叫出来。便可见她毕竟是皇上在潜邸时的老人,在天子跟前,还是极有体面的。——这位宁妃,也是天赋异禀,如今虽也是靠近三十岁的人,但容貌殊胜,不输少女,那份天真娇憨,竟是从未褪色。蕙娘在她跟前,亦觉要逊色了几分。
    “倒真还有几件事。”皇上也没和蕙娘摆架子,“先坐下再说话吧——天气热,用一盏酸梅汤也好。说来,子殷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耐久居京城,要去广州散心,这我也没法拦着。可为什么忽然间就上船往海外去了?我听说还是去英吉利,那样远的地方……”
    蕙娘就是心知肚明,对外也只能做出茫然无知的样子,把一切都推到权仲白头上。皇上细查她的神色,半晌才道,“这一去,也不知几年才能回来。唉,倒是对不起女公子了。”
    他忽然来了这一句,蕙娘和杨宁妃都浮现不解之色,皇上又自一笑,自己解释,“他倒是自在了,可家里人却因此受了苦。不说别的,只说这夫妻分离,便不是对不起女公子么?你尽管放心好了,待他回来,我为你出气!”
    这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有人会当真的,权仲白要肯回来,皇上只会更欢欣鼓舞,毕竟谁也不会嫌好医生多。蕙娘也为权仲白客气了几句,“夫妻分离倒是没什么,最恨他不顾大局一走了之,也不管手头的病人了。听闻皇上现在龙体日康,未受他任性的影响,我们这才松了口气。不然,阖家上下愧悔无地,真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的确,这世上又有谁真离不开谁,皇上的病反正就是那样,现在他也不用太医院御医的药,不知何处延请了医生调理,倒也没听说病情恶化,看来应该还是控制住了病情。不然,也不会连着给自己添了那样多的子嗣,说来也是好笑,这一病,把皇上病得收了心开始生儿子了,倒有不少大臣弹冠相庆,封子绣办差时,还遇了不少刁难。错非他也是荣宠不衰,依然时常进宫伴驾,并得殊恩,恐怕现在已是人人喊打,谁都要和他为难了。
    都是皇上亲近的心腹股肱,封锦得了照拂,蕙娘估计皇上也是要一碗水端平,所谓盘问权仲白下落不过是个借口,就连商议朝廷和宜春号合作,拆借青苗钱等事务,其实也都不需要皇上亲自过问。这不过就是为了显示一番恩宠而已,只是因为权家没什么男丁在京,搞到皇上要用宜春号为借口来见见她。
    也正因为只是表面功夫,两人谈得都轻松愉快,宁妃也未告退,两人说了一会,也是谈得投机。待到二皇子下学来见皇上时,蕙娘要起身告辞,皇上还道,“公子也留一步,他现在偶然还跟着子梁学点算术,听说你也是个中高手,不妨指点这小子一二——说到子梁,他去广州捣鼓的那个什么蒸汽机,究竟有什么大用。许家那位少夫人在搞,连你也从内务府要了人去,听口风,还是要搞这个。”
    孙侯从海外带回来的能工巧匠,有许多倒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让民间普及了玻璃,也为皇宫中添了些巧夺天工的玩物和摆设,但这几年间,要说在实业上有什么大建树,却是真个欠奉。无非是把一些西方的机械在大秦推广了开来,有些小惊喜,却无大改变。尤其这些年间,豪门大户不断走情面要走了工匠,或是请为供奉造座钟,或是烧玻璃等等,如今内务府辖下的匠人已经不足一半。倒还不如蕙娘,一开始就从余下那些老弱工匠中,问得了吹玻璃器皿的诀窍,倒是狠赚了一笔。皇上也被闹得没了脾气,还要反过来探蕙娘的口风。
    蕙娘笑道,“把那人要去,倒不是为了蒸汽机吧,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说,据说矿井里还是好用的,平时怎么用那就不晓得。倒是纺织机,据说内务府是已经研制出来,比现在所有都更好的机子了——可只听楼梯响,都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动静。”
    “这我还真不清楚,”皇上微微一怔,注意力也就跟着转移了,正想再往深处去说时,杨善榆已经过来要领二皇子,“功课做了没有?快些,教了你我还要回去试验!”
    长安宫什么地方,他说进来就进来,随便冲皇上一拱手就算是见过礼了,且还这样同二皇子说话——却偏偏皇上就是不以为意,还和颜悦色地冲二皇子道,“听到没有,问你功课做完了没呢。”
    蕙娘冷眼旁观了一会,这才知道为什么杨善榆要亲自过来,原来皇上竟也在一边旁听他的讲课,杨宁妃也凑热闹,在一边磨墨伺候,抛开二皇子不是她亲生的事实,这倒像是一家三口带了个娘家兄弟,在这里其乐融融地享天伦。
    又过片刻,她也不禁被杨善榆的讲解给吸引住了——二皇子现在上的算术内容,还不算太深奥,有些题目她是知道解法的,但杨善榆的解法无疑更为实用快捷,也更为巧妙,竟还不是从海外著作中学到的,分明是融入了自己的思考。也难怪他讲得虽然快,态度又不大好,但二皇子和皇上,都不曾挑他的礼。
    一堂课上到中途,杨善榆告退去了净房,皇上便插了一嘴,同二皇子讨论起杨师傅布置下的题目,他见地也有独到之处,蕙娘也有些技痒,便不禁投入讨论。三人正说得热闹时,忽有人进来道,“小牛娘娘到了。”
    只看牛贤嫔能随随便便就跑到长安宫来,几乎和杨善榆一个待遇,便可知道她在皇上跟前恩宠之深,未输宁妃多少。这两个美人见了面,也都十分亲密,彼此见了礼,牛贤嫔便笑道,“听说皇上想听我吹笛,又怜我贪睡,不令人把我叫醒。我心里可太不好意思了,才一醒来,可不就赶着过来赔罪——正好宁姐姐也在,倒不如我们琴笛合吹一曲,我也借宁姐姐讨讨皇上的好儿。”
    皇上本来一直恹恹的,讨论起算学题来,面上才现出一点殷红,他对牛贤嫔的提议并不大热心,反而说,“你大老远地过来,还是先和宁妃一道,在一边坐着也说说话儿。别的事,待小二课完了再说。”
    正说着,杨善榆已大步走进屋内,一边擦手一边道,“快些快些,眼看天色要黑了,我——”
    见到牛贤嫔,这个我字,便卡在了他的喉咙里,这个敢于傲笑王侯的‘杂学’疯子,忽然间期期艾艾,连一句话都说不整了。一时间东张西望,显得那样惊疑不定,倒离奇地显出了几分无措、几分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了,啥也不多说
    代更君出马!
    ☆、213痴情
    宫中现在坐着的几个,说起待人接物,恐怕连二皇子都要比杨善榆精明,他的失态,众人焉能不看在眼里?牛贤嫔抚了抚肚子,垂眸并不言语,已是安稳和杨宁妃坐到了一处。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开声,倒是蕙娘想到权仲白和杨善榆的交情,又知道杨善榆为人,因便笑道,“子梁,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从前见到我也是这个样子,好在仲白不和你计较。如今冒犯了娘娘,看皇上怎么罚你。”
    她这一句话,倒是把杨宁妃逗笑了,“都是权神医和皇上惯出了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嫂子你当时很该说他几句的,他这个七情上面的毛病啊,怕是改不了喽。当年也是在这长安宫里看我,堂兄也是这样看着,还说,‘没想到杨棋的姐姐,比她美得多了’。当时闹得我好不尴尬,倒是皇上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您还记不记得了。”
    这话意在给善榆解围,皇上也笑道,“哦,怎么不记得?子梁就是这样,看到人美也说,看到人丑也说,口里就是藏住话了,脸上也把什么都说了。头回见封子绣,那是男子,他更没顾忌了,足足一个时辰,都盯着人家猛看。”
    看到美人,想要多看几眼,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一般他们这样身份的人,都比较矜持,就有欣赏,也是委婉曲折地表现出来。不似杨善榆这么直通通的,看见人就挪不开眼睛了。只是因他得了皇上的爱重,这样的事情也就是一笑了之,即使传扬出去,也是无伤大雅。杨善榆此时也回过神来,他感激地冲蕙娘一笑,因便道,“的确是美得很,从前也不知道高官厚禄有什么好,现在忽然间明白,原来出人头地了,好处也多。”
    这话说得又直接又不得体,皇上却大为好笑,“别的没有,宫里美人难道还少了?你要是喜欢,有清俊的宫人,赏你几个便是了。”
    “我不要,我不要。”杨善榆慌忙一摆手,他又看了牛贤嫔一眼——牛贤嫔低眉敛目,只做不见——却也只是一眼,便收回了眼神,“我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呢,多一个人,我媳妇还要管她吃饭,她又要更忙了。”
    他也不再多说,只是又教二皇子算学,皇上的注意力自然也被吸引了过去,杨宁妃见状,便喊来一个太监吩咐了几句,未几时,便有人抬了屏风过来,挡在了两位妃嫔的前头。
    蕙娘论身份也算是女眷,她刚才坐在客位,此时也被请到杨宁妃身边就座。三人对了眼神,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还是宁妃噗嗤一笑,压低了声音谢蕙娘,“堂兄真是受你们家照顾太多了,权神医帮他治病不说了,如今他御前失仪,也全仗少夫人为他脱身。他不懂事,回头未必谢你,我便先为他谢过少夫人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蕙娘说,“就是我,看到贤嫔娘娘也要多瞧几眼的。子梁为人淳朴天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态。”
    “那可不是么。”宁妃嘴一撇,“他就没有仪态!”
    遂好奇地向蕙娘打听他们初见时的样子,蕙娘只得夸大说了,贤嫔本来还低着头不做声,此时听蕙娘说得有趣,也是忍俊不禁,抬头笑道,“唉,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么。”
    看来,是终于把杨善榆的失态给放下了,不再往心里去。
    宁妃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忽然说了一句,“世上可不是什么人都有?”
    她素来娇憨,但这句话却说得冰冷讥诮,令人听了都要一怔。——可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了,再过一会,宁妃便又是那个宁妃了,她笑盈盈地,就同蕙娘说起了福寿公主的婚事……
    外头的课程不一会便上完了,杨善榆自然告辞离去,要去继续他的试验。蕙娘也不欲多留,正好一道辞了出来。她是上了车,才露出沉思神色,将刚才的情景咂摸了一遍,也颇觉耐人寻味,不禁便自语道,“这个杨善榆,故事还不少么。”
    刚才她和宁妃心照不宣,两人是都装了一回糊涂——杨善榆见到美人,的确经常将惊艳之色显露出来,但她们也算是和牛琦玉同级数的美人了,当时初见时,宁妃那边如何,蕙娘不敢说,可杨善榆见到她,眼里是只有惊艳,而无邪念。
    这人性格古怪,对仕途经济、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一颗心倒可以说是童心无邪,望着她的感觉,就像是望着一尊塑像、一张画,虽然欣赏,但却没有占有的**。也因此,不论是权仲白还是她都没有动气……可刚才杨善榆望着牛贤嫔时,神色却是激动难掩、复杂难言,哪里是初见惊艳,这样看来,两人先前恐怕必有一段故事。这种事,现在看来无所谓,但日后对了景,未必就不是贤嫔的一个痛脚。宁妃今日要照应族兄,和她默契地和了一把稀泥,把场面给糊弄了过去,但日后会怎样那还难说,将来也许就是婷娘的一个机会。
    蕙娘思忖良久,到底还是把这事放到了一边,这件事,她暂且还没想告诉别人,只是出于好奇,多少也想知道从前的故事——她更想知道的,是贤嫔的心情,毕竟,这位美人和杨善榆可不一样,她的心思,别人一般是看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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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几个月,云管事和蕙娘的关系,真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两人合作倒是越见默契了。蕙娘说要一本账簿,云管事还真没有怠慢,他接连忙活了好一段时间,不到十日,便送来了一本簇新的账簿——这账簿若是通过了众人的审查,便自会被处理成合适的成色,在合适的地点现身。
    送佛送到西,云管事不但做了账簿,还做了一册账簿的解读,这等于是把这整个虚构的故事里应该牵扯到的数字,全给定了下来。各部要去布置线索时,只许按图索骥,便可在曲折中隐约突出真正的线索,借此取信于燕云卫了。蕙娘自己审阅了一遍,也看不出什么错漏,她谨慎起见,又验算了一回,前后用了两个时辰,才把一本账簿算完。云管事只在一边候着,却是毫无不耐之色。
    “东西是绝对禁得起考量的。”见她点头赞许,云管事便道,“事到如今,只欠许家出马了。自从许家丧事以后,我便调整人手,密切注意许家的动静,奈何到现在都是寂然无声。时不我待,你看,是否要催一催许家?”
    “少夫人不是不守诺的人。”蕙娘沉吟了片刻,却摇头道,“她乃胸有丘壑之辈,心中应该是有了定计。我们也不必妄作小人,惹人烦厌……她虽是女子,但却很值得交好。”
    许家这个少夫人,要说地位那是尊崇的,但从前还未曾入得鸾台会的眼,云管事眉头一皱,倒是来了兴致,“这又怎么说?”
    横竖当时密会,蕙娘是权家唯一一个代表,余下的人,口风自然也都紧得要死,她是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索性就乘着这个机会,把焦勋给的那本书洗白了。“小叔怕也知道,许家这些年一直在做蒸汽机、纺织机的研发,少夫人前一阵子,从海外得了一本奇书。说是现在泰西、新大陆都在改进织机,利润极高。但她一人无力研发推广,竟便送了我一份抄本,令我只管去用……单单是这份济世救人的胸怀,便是我们所不能及的了。”
    云管事听了,先点头,“她倒是打得好算盘,她办这事,不如你办这事方便。与其她一人折腾,误了良机,倒不如你出面张罗,你有钱嘛……待事成了,你也不好意思把她甩脱,照旧生发出敌国的财富来——”
    旋又笑,“但你说济世救人,却也未必。单说那个织机,现在民间如何就没有更好的了?只是这东西一旦造出来,布价便立刻要跌,松江府上下都是一般,宁可勒逼大商户们多费人工钱,也绝不肯让织户们改用这个。这其中道理,你稍一琢磨也就能够明白了。”
    蕙娘哪里想不穿这个道理?她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从前天家没有入股大商户那也罢了,现在都有了天家入股,大商家们也不敢太和朝廷作对。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四边都有事,要是江南腹地再因为这事乱起来,水就有点太浑了。反正现在是朝廷和商户都有默契,只是瞒着上头,要不是今日杨善榆一句话叫破,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不看好织布机,倒觉得蒸汽机有点意思,听杨善榆和杨七娘说,这东西也许能加快船速——不过,这回也没闲工夫去闹这事。”
    云管事露出满意之色,“大事为重,日后大计成了,这样的事,也就无须你亲自操心了。”
    两人随口一提这事而已,正要再谈正事时,外头有人来报:杨善榆居然亲自上门访问蕙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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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杨善榆和权仲白的交情,权仲白不在家时,他偶然过来看看也很正常。但蕙娘却不必亲自出面接待,如今他指名来拜,蕙娘倒不好不见,她也知道杨善榆的脾性,见了礼便不打机锋,直接笑道,“子梁兄今日寻我,什么事呢?”
    杨善榆本来就是直肠子,这么直来直去的,应该最合他的性子,但今日他却不知为何,喉咙里像是卡了个果核,吞又不愿吞进去,吐却一时吐不出来。吃吃艾艾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给蕙娘行礼,“昨日宫中,多谢嫂子为我周全。”
    他虽然直接,但却并不痴傻,真正痴傻的人,哪会得到皇上的看重。蕙娘心中亦不禁暗暗点头,不免客气几句,这话便算是说完了。
    她也是有心逗杨善榆一逗,见他抓耳挠腮的,实在觉得十分有趣,又欣赏了一会,才直问,“这次过来,怕是为了贤嫔吧?”
    这当然是废话,杨善榆也没傻乎乎地问:你怎么知道。看来他也很是明白自己的缺点,只是自嘲地一笑,便认了下来。“我这个人,和宁妃说得一样,就是藏不住事。”
    他平日里总是懵懵懂懂的,清秀中有点憨态,此时提到贤嫔,神色便是一变,许多情绪毫无遮拦地露了出来。有倾慕,也有伤感,更有几分无奈,蕙娘此时如何不知他对贤嫔的心思?她先不答杨善榆无言的询问,只是正色警告他,“既然子梁你叫我一声嫂子,我也就直言了。宫禁森严,有些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出入宫闱毫无忌讳,本是皇上爱重。别的事上不当心也就算了,可这件事却无论如何不能放松,男女之间的事是最说不清楚的。封子绣也好、宁妃也罢,甚至是我,都可随意品评,但余下宫妃,最好还是非礼勿视,否则,当今在还好说,日后谁知道这是否招祸的因由!”